在城镇即将完全被天使封锁成孤岛的前一天深夜,柏妮丝选择了再次逃离,却被正好轮值在岗的加百列发现,并且很快就被一整个天使军团包围住。
如果说她拼尽全力能和这位半神级别的六翼炽天使长正面硬抗来争取逃走的机会,那在面对由十七名天使组成的警卫队的时候就显然没有多少胜算了。
她被带回潘德拉肯的中心教堂里,坐在那片拼绘着许多抽象人形的巨大落地彩色玻璃窗下,双手被封灵锁束缚着。
此时的天空开始下雨,伴随着入秋时所独有的寒凉温度,无休无止地扑打到窗户上面。
也许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潘德拉肯的居民将这些天来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归咎到了柏妮丝的身上,认为她就是这场异象的始作俑者,哪怕加百列已经非常公事公办地提醒了他们,这是由纬度空洞造成的。
比起一个难以理解又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恶魔显然更值得被记恨。
然而和其他恶魔的暴躁易怒不同,加百列发现柏妮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周围人类对她的唾骂与诅咒,甚至还有心情在玻璃窗上就着水汽作为画布,用指尖涂抹出一只水母的图案。
她并不关心那些人类对她的看法,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背锅对象,只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该怎么从这群天使手里逃走。
然而还没等她想完,周围的一切全都忽然安静下来,空旷到只剩雨声的嘈杂还依旧存活着。
柏妮丝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造成这种古怪安静的原因,却在一转头时,隔空和那双噩梦般的瑰澈蓝瞳对上。
一瞬间,似乎连雨声都在离她远去,所有的人与色彩都虚化成无关紧要的背景,只有那个站立在教堂门口的白袍少年是清晰的。
清晰到不寒而栗。
她保持着刚才那种随意涂鸦的动作,僵硬着下滑的手指在铺满水雾的玻璃上刮开一道古怪的痕迹。
“是,我和奥格斯格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辛苦你们提前过来。至于她的话……”蒂亚戈说着,面色平静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这毕竟是我的私事,就请让我带走她吧。”
私事?
是私仇吧?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对方,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天使们,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预警反应掐着她的神经尖叫着逼迫她随时准备冲出教堂。
加百列听完他的话后,以为他是特意来帮忙处理这只罕见的君主级恶魔,让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纬度空洞的事,于是很快躬身致礼:“是。多谢冕下。”
柏妮丝缩在墙角,看到蒂亚戈朝自己走过来,脸上不掺任何特别的神色。他将束缚在柏妮丝手腕上的封灵锁破开,转而朝她伸出手,像是在邀请那样,语调温柔:“已经很晚了,跟我回去吧。”
她本能地打算摇头,却已经被对方不容拒绝地牵扣住手指,动作绅士地拉起来朝外走。这样亲密的举动让柏妮丝不适应,下意识就想要抽回来,却被对方立刻收紧力道,清晰的疼痛从他们十指交/缠的地方传来。
远比封灵锁要来得柔软温暖的手掌,却让柏妮丝生出一种似乎被某种活着的镣铐禁锢住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想要朝周围人求救的想法,天使或者人类,都可以。
被拉着手走出教堂外,迎面而来的是漫天冷彻大雨,围拢在门外的天使和人群们逐渐朝两侧散开,或沉默或憎恶地看着柏妮丝。
大雨和夜色将一切都变得模糊,柏妮丝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自己是被强制拉着走在一条满是刀尖的路上,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抗拒与痛苦。
直到耳边再次出现那种熟悉海浪咆哮声,空气里的雨水味也被淡淡的腥咸味所取代,柏妮丝才惊觉他们已经回到了海边。
这种拼尽全力才终于逃离开,却在短短几分钟内又全部被洗牌重来的巨大无力感,在一瞬间内刺激到她,让她猛地挣脱开蒂亚戈的手,迅速后退几步,看了看那片没有尽头的漆黑大海,又看面前的少年,艰难开口到:“对不起……”
一旦开了头以后,剩下一直被积压着的情绪就通通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一开始就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的,但是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你,真的没有。”
“我知道。”蒂亚戈回答,表情里有种难以理解的低落,说不出是太过平静造成的还是因为在难过,“我已经找过乌苏拉的其他手下了,我知道你没有。”
“那……”柏妮丝愣一下,像是看到了希望那样急切地说到,“那既然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都知道,就请你放过我吧?我保证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也不会回到海里和你们人鱼族作对,更不会有什么想要抢夺海洋之心的念头。拜托了,我请求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怎么样,柏妮丝。”他开口打断对方的胡乱求饶,原本隐忍着的情绪一拥而上挣扎在眼底,似乎比她还来得激烈复杂。
好像现在处于弱势无力还手的不是柏妮丝,而是他。
“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有谁会伤害你,也不会有谁敢。”蒂亚戈放柔自己的声音,试着去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们就当以前那些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也不用再过曾经那样的生活了。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柏妮丝茫然地望着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也没听进去,只不断摇头重复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不要逼我,我求你们,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哀求谁,乌苏拉,蒂亚戈,潜藏在她身上的海巫血缘诅咒,或者是从她幼年开始就一直在折磨她的所谓命运。这太难分清了,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让她感受到绝望。
“你不要道歉,柏妮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这样道歉。”蒂亚戈试探着去触碰她的脸,带着种小心翼翼的犹豫,像是试图抓住一个失而复得的梦那样,“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向你保证。我只是想知道,在过去数十年里,你有对我说过哪怕一句真话吗?还是说你以前说的,答应我的那些都只是骗我的,所有都是?”
海浪在一瞬间被看不见的外力牵引着,愈发狂暴地拍打在礁石上,汹涌而来的水流逐渐漫过沙滩,浅浅淹没在柏妮丝的脚踝。整个空间都是那种像是在悲鸣惨叫一样的浪潮声,听起来让人心悸。
柏妮丝勉强回过神,后退着躲开他的手,不明白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当初的那些是或不是很重要吗?如果我说不是你就又会信了吗?
“海神冕下。”一个陌生的悦耳女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种胶着的沉默。
蒂亚戈皱着眉尖转头,看到向来总是陪伴在光明神身边的圣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正朝他躬身致礼。
他略一闭眼,将神情中的焦躁勉强掩饰过去,问:“希尔维杜,有什么事吗?”
“打扰到您我很抱歉,冕下。是关于那些正在不断出现的纬度空洞的事,光明神正在混沌之都等您。事情不太乐观,还得请您立刻过去一趟。”希尔维杜回答。
他沉默片刻,叹口气:“我知道了。”
柏妮丝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在蒂亚戈想要再次伸手拉住她的时候本能躲闪开,幽绿光焰凝型成一把尖锐螺刺直指对方,带着清晰的颤抖:“不要逼我!我真的不会跟你们作对的,我保证!你让我走吧,求你了……”
蒂亚戈看着她手里的螺刺,蓝瞳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沉淀成一种接近漆黑的压抑:“如果我说不放手,你是不是就打算杀了我?”
看出她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所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明显摇头动作,蒂亚戈迅速上前一步卸掉她手中武器的同时,掌心间的银蓝神力随之散开,浓烈光晕笼罩住柏妮丝,将她轻易拖入沉睡。
他将对方抱起来,朝希尔维杜略一点头:“请稍微等我一下。”
“遵命。”
……
也许是过了几个小时,也是几天。想要在昏睡后凭感觉去确认时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柏妮丝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座奢华至极的海底宫殿里了。
这里到处装点着罕见的荧斑珊瑚和深海珍珠,银色水纹波澜在房间的每一处,透明海晶做成的高大立柱撑起高高的弧形穹顶,将无数夜明珠嵌串成的星空图包围在内。
整个海洋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海族生灵的起源与演变全都浓缩在那些光辉里,周而复始地变幻着,每一秒流淌而过的光影都是历史。
她被困在这里几天,除了守卫的人鱼以外就没有见过其他任何生灵。整个房间都被神力构建起来的绝对禁制给封锁着,柏妮丝尝试了许多次,螺刺带着幽绿光尾一遍一遍割划在那层银蓝屏障上,却始终无法将它打破。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困在这里直到死吗?
她不甘心地盯着那层屏障,爆发开的魔力不计代价地朝它攻击过去,两两相撞时,猛然扩散开的波动将房间里的各类陈设都震碎成一地残骸,屏障却依旧纹丝不动,光纹波澜晕扩,温柔灿烂。
柏妮丝蹲坐在屏障前,依靠在门边望着外面的空旷走廊,浅绿眼瞳里一片死气沉沉。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不会有人来救她,也没有谁敢来,任何祈祷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已经走到了尽头。
也许乌苏拉说得对,任何愿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已经实现了当初快死时的愿望,多活了这么几百年,那这所有的痛苦都是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回想一下她的过往,到底是什么值得让她这么费尽心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