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染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辰,还未睁开双眼,便觉耳畔琴声悠扬绵长,轻快之中还带着浓浓悦色。
锦白云账入眼,她才惊觉这处不熟悉。八角阁楼,长廊回栏,皆一一倒影在芙蓉水面。
眼眸低垂,纤细指尖捧了本颇有些年岁的浅黄琴谱。苏染染仰着面颊往上,才知她是睡在紫檀木的躺椅上。
指腹所及之处,是柔软的,透着略微凉爽的烟罗斜绫缎子。自己怎么又做梦了?苏染染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应是初夏,湖中绿茵连成小片,浅白带粉的朵朵芙蓉,含苞待放。她抬起步子,从紫檀躺椅上走了下去。
呈云白花纹的石桌上,放了好些冰镇瓜果。从瓷白托盘中冒起的丝缕寒气,透了银白,让苏染染望而却步。她甚至有种,这根本不是梦境的错觉。
在瓜果盘的一侧,是香气浓郁四溢的桂花蜜糕。在点漆竹屉下,是亮着火光的银丝碳火。不少霜白灰烬绕着,必然烧了许久。
这一定是梦,一个怪诞至极的梦。
耳边琴声不断,就在她侧目之时,一扇十二折的黄梨木琉璃屏风映入眼底。
苏染染瞧着屏风上的春日盛景愣神,她好似在哪里看到这屏风,很是眼熟。
琴声又响,就是在这扇屏风之后。
苏染染想要挪动碎步往前走,可全身四肢好似僵住了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整个人纹丝不动。
一阵凉风吹过,搭在錾金勾子上的云帐悉数滑落。那轻快琴音变得缓慢低沉,仿若多了几分不悦。
见此,苏染染更加不敢动弹,也知晓弹琴的人就在屏风之后。指不准,自己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即是她的梦,定当由她自己做主,怎能让旁人牵着鼻子走。
苏染染心底生起一丝叛逆,指尖紧攥衣角,用了好些力气才迈开脚下绣鞋。
咣当咣当,苏染染整个人都呆愣住。她死死盯着雪白梨花的攒珠袖面,一而再,再而三肯定,她自己脚腕上是没有东西绑着的。
那清脆声响,是从何处来的?
琴音再响,好似凛冽寒风中,两军交战的兵戈扰攘,肃杀嗜血之气,尤为骇人。
“呼”,苏染染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在心里祈求道:“这噩梦怎的还不醒,她还想快些见到太子殿下。”
嘴角紧紧绷直,眼尾余光扫视以后,那咣当响声消失不见,就好像只是她听错了。
在云帐围着的小小亭子中,苏染染鼻尖已经冒出不少细密汗珠。琴音不知累,继续肆意响起。
纤长眼睫一搭一搭的,苏染染觉着自己又要睡了过去。或许,她再睡过去,就能离了这个噩梦,也就看不到屏风后的弹琴之人。
惧意和好奇,在相互拉扯割据的同时,猛然一下,“叮”的一声响起。
琴音停了,琴弦也断了。
扑通扑通,苏染染听着自己的急促心跳,眼睑都忍不住稍稍阖上。那弹琴的人,定是要发怒了。
琉璃屏风仍然屹立,透着各色光晕的琉璃面朦朦胧胧,看不清屏风之后的人。
她的脚步不小心挪动了下,又扯响叮当叮当的清脆声。这次,苏染染瞧明白了。
就在她小腿跟前,有一条很细很细的银白蚕丝。蚕丝另一端隐入云帐之中,咣当作响的,正是高挂着的一串金铃铛。
那铃铛离得远,混在朱红圆柱上,苏染染看得很费力。纤细肩头稍稍前倾,就听着……
“染染刚醒,便不乖了。”
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就在苏染染脑海中,绕啊绕。须臾,她一双杏眼瞪得很大,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这人的声音,怎么,怎么能和太子殿下的,如此相似?
她扑闪着眼眸,嘴角嗫动,一直小声嘟囔着,“不会的,不会的。噩梦快醒,噩梦快醒……”
“噩梦?”
那人应是听到了她的话音,踩着零星碎步,混在饶有笑意的语气中。
苏染染双唇紧闭,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虽然知晓,这只是一个噩梦,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