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娜看了眼赞恩,但他们都没有表态。
不久后，他们结束了交谈，回到了边境的市镇。
低矮的建筑上盖着陈旧的瓦片,蒙在团团灰雾中，似乎在静悄悄地散发恐惧。而这里的基础建设似乎还并不发达——至少不比下巫族,许多居民躺在简陋的草屋下。
在一片沉寂中，他们看到不少人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动荡,面露惊惧。而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些孩子,他们身材削瘦、躺在草垛上，无神地看向天空,似乎已经看不到希望。这是千圣城附近看不到的场景。
“那是什么？”
“边境的收容所。”
“……唔。”
赞恩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焦灼。
或许,神术师人真的获得过多,奥术师获得太少……他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不久后,他们到达了行馆。这是穆叶族供外族人栖居的地方。
“利亚娜,你休息,我出去透气。”赞恩对利亚娜说。
但他们心知肚明，赞恩的深层含义是说要去独自查看周边的状况,以获得更多的线索。
利亚娜却坚定地拒绝了他。“你现在状态不好。我和你一起。”
赞恩在这两日的焦灼利亚娜是看到了眼里，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况且,她也必须为边境部族的稳定负责。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出镇，却真的撞见了一桩意外。
一桩不容忽视的意外。
沿着出镇的方向行进，他们却在那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感知到了异常的动静。诡异的声响如蝰蛇般潜行,他们最终循着声响找到了一个山洞,发现那里布满了结界。穿过结界，哀嚎传来。有人在里面进行私刑。
而赞恩吃惊地发现，竟是群穆叶族派去联络克拉雷的古巫术师们被困住了！
其中一位正在光明法术制造的牢笼中遭受折磨,流了满地的血。
“你们对克拉雷的人做下罪恶之事时就该想到，罪恶会偿还。”
一群人站在他们身前，肩膀的左侧挂着克拉雷“雷豹”的家徽，面带仇恨和冷漠。
赞恩却瞬间气血上涌。也几乎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看清楚，谁是克拉雷？！”赞恩拔出了制裁者。这次利亚娜没有阻止，反而配合他全身化雾，救走了穆叶族的巫师们。
巨大的雷电轰鸣，赞恩和利亚娜的力量都不容小觑。战斗很快结束。看到跪地的伪装者们，赞恩几乎是压着暴怒上去，却在破除其中一人的幻化时愣住了。
这个人……竟是自己之前的副官。
……
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揭露了伪装者之一后，真相便并不难觅。然而，那却是残忍的。
赞恩审讯了那群恶徒，但追根溯源，他却觅到幕后人来自千圣城。而那里，是神院，是一派老派的神术师家族，其中包括曾和克拉雷出生入死的奥里，也包括曾和克拉雷结盟百年的旧族。为什么？赞恩第一时间没有想通，几乎以为自己弄错了。
但几轮审讯下来，唯一让他确凿的是，正是千圣城中的这些势力，试图伪装成克拉雷和穆叶族双方，破坏他们的和谈，让神术和奥术两派真正地分裂。
而赞恩不过刚刚看清这一切，还没有花多少时间来消化，对方便很快主动联系上了他。
“赞恩，我们作为旧族，必须铁板一块。为了利益，保证原本的立场。”来的是一位旧友，是神院上院的前院长。他提到，旧神术师的联盟必须继续。
“而十二位克拉雷的惨死，是我们这里下达命令出错的原因，我们只是意图袭击。但是派出的激进派背着我们做了难以挽回的事，为了挽回克拉雷的友谊，我们会处置他们所有人。火刑。”旧友的额头皱纹密布，赞恩却明白了过去所有事发生的原因。
“……所以，你们杀他们，就是为了让克拉雷回千圣城？”
“是，想想啊，赞恩，我们得保持旧有的秩序。在现在的世界，没有新的联盟，也没有新的社会关系需要产生。你知道一旦退步，我们旧派都会被吞噬殆尽吗？”
旧友苦口婆心。而面对赞恩的沉默，他放下了一枚令牌，那来自奥里。
……这说明，这的确是旧派首领的态度。
……
两日后。
轻风吹拂，赞恩安静地站在一棵巨木之下。
这几日，他依旧停留在边境。但暴动却没有停止。这几日，伤人事件竟又出来了几遭，暴力冲突真正地开始。但赞恩讨厌这样的南境。
而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让他的身心恍惚，像是陷入了泥潭。他似乎必须做出选择了。
那群凶手的心脏已经被千圣城的人距离千里亲手送到了他这里。赞恩的心底却发凉，当然不可能这么算了。他自然愤怒旧派做的事，但却也不得不冷静地思考起来克拉雷日后的去处。
的确，在旧有的秩序中，克拉雷永远站立于南境的顶端，而选择回去，大部分友谊和利益得以保存，这是看似对克拉雷最有利的选择；但如果真的回去，他却或许将永远失去与边境部族和解的机会，以及将失去……利亚娜。
赞恩适时抬眸，却倏然瞥见了利亚娜朝他走来。
她穿着浅绿色的民族服饰，正如他们初见时那样，手腕挂着银环，在轻风中伶仃作响。
在过去，赞恩大概会好好欣赏一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看利亚娜。
但现在，他看着她，只觉心中融上了一层名为“懦弱”和“彷徨”坚冰。他们都默默无言了起来，似乎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动摇。
“你打算怎么选，赞恩？”利亚娜侧头问他。
赞恩摇了摇头，咬牙：“……我不知道。”
“那如果你做好决定之后，请告诉我。我会离开。”她语调平静又软糯，和他们刚认识时语气一样，但里面却透着某种平和的冷意。
赞恩却猛地抬头。利亚娜如今的表情，像是已经认定了他会回神术师的地盘，要和他告别。
她就认定他会离开这里？？认定他会背叛她？？认定他会背弃边境之盟？？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赞恩的胸膛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的火，但转而却被一股更为苍白的无力感压下。
他没资格生气，因为动摇的的确也是他。
赞恩眼里冒起火，但这次却不是对利亚娜，而是对他自己。
“我不知道。”他再次说。
两人之间再度安静了。
“拿回去吧。”半分钟后，利亚娜突然念出了一道咒语。
她的掌心出现了一条项链，雪白的银光环绕着蓝宝星石。她按回了赞恩的手里。
赞恩看了眼她，留在心里的却只有压抑的沉默。
利亚娜走了。
然而当天，赞恩无声地坐在下巫族外的营地时，却收到了一条意外的讯息，来自雷恩斯：“白并非白，黑并非黑。莱拉让我提醒你这个。”
“……什么？？”赞恩瞪着罗盘，“你们俩能不能说人话？”
而远在地界的雷恩斯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眼莱拉，最终低头，把更多讯息传送入了赞恩的罗盘。
……
白不是白，黑不是黑。这是一道谜语。
在当天的梦境中，赞恩却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梦到自己站在昏暗的岔路口，眼前是一片杂色的天空。其一边沉在黑暗中，另一边却被光明入侵。然而，但它们之间却不是真正被切割、分裂的。一团灰蒙蒙的色块挤在它们中央，那为它们形成了过渡。
而其意思是……黑白之间，还有灰。
自然……
激进爆发的神术师、奥术师两派之间，也还有个区域。
被赞恩忽视的区域。
他盯着梦境中的天空，只觉心扉突然被某种新思想和新的可能性浇灌了。一道春雨盖过灰霾，再度醒来，赞恩猛地坐起来，心中有了答案。
那个区间就是……不愿意爆发矛盾的神术师和奥术师！
在这柔和的灰中，争端或许可能被压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赞恩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通讯罗盘。
……
当晚，赞恩联系了诺拉，对方带着助手薇达从南部的动乱赶了回来。他们重回千圣城，却是以秘密试探和游说的方式，试图找到神术师中的温和派。
——这些人知晓了世界之秘，但和他们一样，对自己的处境有所反思，却不愿意用暴力来解决整件事。
很快，他们找到了基本盘，以古罗德·瓦纳为首的新神术师家族（特别是与下院亲近的那派）以及生活在社会中层的许多神术师，并不愿意和神术师产生剧烈的冲突。相反，亡者丰碑对他们产生了思想的启迪，不少人愿意把人类视为整体，而不是仅思考自身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