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建松的语气太过轻松, 听起来像是在讨论今晚吃包子还是小面。
佟语声被他短暂地蒙骗了几秒,接着直接气笑了:“那这意思是,我差不多玩完了?”
“怎么这么说?医生说了你现在没事儿。”佟建松局促地摸了摸鼻子, “这叫等待时机,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要提前观望规划。”
佟语声被气到了, 侧过身闷闷道:“没到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
佟建松叹了口气,伸手给他削了块梨放在床头, 便匆匆离开了。
提出要换肺了, 佟语声便清楚自己走到哪一步了。
肺移植手术对于肺病患者来说,可以说是穷途末路的选择。
佟语声知道自己迟早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其实真正让他恐慌的, 是这个手术本身。
整个医院里,多得是得了肺慢阻、尘肺病、肺纤维化的病人,他们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宁可每天像干柴一般躺在床上,也不愿进行肺移植?
有能做的不想——肺移植手术前后,在医院花的费用就至少三十多万,移植成功后, 每年所需要的药物费用也是万字打底,穷, 足够劝退太多对生活没了希望的病人。
有想做的不能——肺移植对受体身体条件要求严格,年纪太大做不了,身体太差不能做, 有的人到死也等不到一个合适的肺源,多少有钱人握着手里的钞票,眼睁睁看着病痛将自己折磨死。
但困扰佟语声的,其实是对这场手术的恐惧。
他想到了换肺失败的老曾, 如果没有动这个手术,他可能苟延残喘再续个两年,但他有钱,他等到了供体,他做完了手术,最后却和太多接受移植手术的病人一样,死于无法控制的排异反应。
佟语声想,如果自己本来还可以再多活两年呢?两年他足够看着同学们毕业、高考,足够他在多看上百本书,足够他和吴桥一多待一万七千五百�十个小时,足够完成太多未完成的心愿。
如果明天就通知他做手术,手术完他就像老曾一样死在了手术台上,那这两年,谁来还给他呢?
他缩进被窝里,难过地抓紧了枕头的边角。
佟语声隐约听说过,就算是熬过了手术后的感染期,换过肺的人也大多只能再两三年。
用两年换来可能根本不能到来的两到三年,怎么都算是个赔本的买卖吧?
他难捱地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太美了——
医院里还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病人,为了等一个供体等到油尽灯枯,太多的人在等待中死去,那自己这么个生来就没被好运眷顾过的人,又凭什么有这些自大的期待呢?
太自作多情了。
佟语声像被抽干了一般躺在床上,只觉得视野又昏昏沉沉起来,难受得要命。
正当他艰难地去够挂在床头的呼吸面罩时,一双手轻轻把面罩摘下,罩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那是吴桥一,看他刚好端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就顺势把头搭在他的腿上,懒懒的不愿再动了。
吴桥一对这样的近距离接触有一些束手无策,双腿紧绷了半天不敢动,许久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以表安慰。
这要是在之前,定会引来佟语声的无限遐想和暗自窃喜,但此时他没有半分心情。
吴桥一看他眉头紧锁,稍稍挪了挪推,让那人躺得舒服。
“你不开心吗?”他问。
佟语声正吸着氧,有些困困的,但还是说道:“我很难过,Joey。”
吴桥一慌乱地抬起手,一时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还是下意识道:“对不起。”
佟语声没忍住笑出声,面罩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把五官遮了个大半:“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总是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