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宫外, 许明修带人收拾完启祥宫的残局,正赶来复命。
远远地刚好瞧着一行太医从院里出来。
几人本是走的一道儿,方向正是与他迎面。
双方见面,都是常在宫里走动的, 就算不是同僚, 互相也客气的拱手作揖打了招呼。
错身而过, 许明修又往前走了两步, 再回头去看, 就见其中一位汪太医已经坠在了几人最后, 且走且不时的回头张望, 一副有所心事和迟疑的样子。
许明修自然知道他们这一行来翡翠宫是给谁看诊的,并且也隐约知道太医院有哪两个是谢景时的人。
当然,不是谢景时不防范他主动告知,而是他在谢景时身边当差,为了路能走的长远些,自己总要耳聪目明,多注意一些的。
今日来的这几个太医, 都没有谢景时的人。
这符合那位太子殿下一贯的作风,小心谨慎, 绝不会在人前主动留把柄。
心中略微斟酌,许明修便顿住脚步,喊了他们:“几位太医请留步, 请问哪位身上有金疮药,先借在下一瓶。”
金疮药是最常用的伤药。
方才启祥宫外刀剑无眼, 许明修带着手底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几个太医回头。
那药大家身上都有,当仁不让就是走在最后面的汪太医停下来:“有的, 我这里有。”
他转身往后迎了两步。
其他人都揪心给谢景昭解毒的事,没太多心思顾及这样的琐事,便小声议论的继续往前走去。
太后向来宠爱小陵王的,方才又撂了狠话下来,他们要不能尽快给小王爷解毒,保不齐便要担负罪责。
许明修也转身走回来。
汪太医方才错身而过,看见他手底下好几个人都受了伤,边走边是将药箱里三瓶金疮药全部拿出来,全部给了他。
“多谢。”许明修将药瓶全部收到手里。
宫里宫外都知道,他虽领任禁军,但主要负责的是太子东宫的守卫,实打实是太子门下。
汪太医态度依旧有些闪躲和犹豫。
许明修道:“几位太医是过来给陵王殿下和文鸢郡主看诊的吧?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王爷和郡主都得太后看重,有什么话最好不要藏着掖着。你若不便,告知在下,我替你转述也可。”
太医院的这些太医,虽说一般的各种病症都能治,但术业有专攻,他们每个人所擅长的领域也不一样。
许明修并不清楚,这位汪太医在进太医院之前是京城有名的带下医。
“倒不是陵王殿下和小郡主。”但他确实有些忐忑。
太后因为老陵王的关系,向来对陵王两兄妹格外疼爱关照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现在陵王中了毒,很是棘手……
偏这事儿矛头直指,竟似是与陵王妃有关。
若不是有那包糕点的事儿,汪太医当面就将话给说了,但是因为明显看出来太后对陵王妃起了芥蒂,他为明哲保身,才犹豫着没敢多言。
只是——
陵王妃也中了毒,这事情瞒着,他一个做大夫的,心里却不得劲,隐隐只觉得不安。
听许明修这样说,他也就咬咬牙,顺坡下驴:“是这样,方才卑职替陵王妃诊脉,王妃的脉象隐隐圆滑流利,似是……有喜。”
许明修蹙眉。
汪太医便略见汗颜:“但是这喜脉尚不足月,所以脉象并不明显。而且王妃也被毒箭所伤,另外几位同僚专注于此,似乎尚无所察。”
他自己确实也有顾虑,不想太过担待这个责任,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当然,也有可能是卑职学艺不精,有所误诊。”
谢景昭和池芮被射伤那会儿,许明修就在当场。
他微微沉吟:“若真是有孕,陵王妃中的毒,会有损胎像?”
汪太医如实道:“王妃中毒不深,若是能直接服用解药,当是无碍。但若是叫这毒在体内留存的久了,或是调配解药时一直试药,恐怕确实不妥。”
想了想,又道:“要么……还是麻烦许副统领提醒陵王殿下一下吧。”
“知道了。”许明修颔首,顿了一下,又道:“宫里今日出的事情还没个着落,此事,太医暂且就不要透露给旁的同僚知道了。陵王妃如若真是有喜,迟早还是会诊出来的。”
汪太医并不想过分揣度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抑或太子殿下又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许明修言语之间的警告之意他听懂了。
在宫里这种地方谋生,永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揣摩上意最重要。
他态度立刻又见郑重了几分,拱手道:“多谢提点,卑职心里有数了。”
许明修打发了他,转身回到翡翠宫外候着,将讨来的金疮药分给手底下人去处理伤口。
彼时里面的寝宫之内,依旧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场面。
太后十分反对谢景昭带伤前去追捕逆党:“胡闹。你带着伤,哪里也不许去,好好回府养着,等太医给你调了药出来,早些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理。”
谢景时并不争执,眸色冷冷的只是看着谢景昭。
谢景昭道:“孙儿如今心里不安生,与其在府里心急干等着,还不如亲去寻了老五出来。若真是他的毒手,解药也直接到手了。”
谢景晗用力咬着嘴唇。
她其实已经几次冲动想要站出来,说自己替兄长去。
虽然两人身上都有伤,但她好歹没中毒。
只是眼前的大局势小姑娘也是看的清楚的,就算她愿意替,这事儿她也解决不了,完全就是个多说无益的局面。
太后还是咬死了不答应,谢景昭只能又尽量安抚着劝了两句。
谢景时冷眼旁观,待到尘埃落定,他唇角才重新扯了下,看向池芮道:“陵王妃如今身负嫌疑,理应关起来,等候查处。”
池芮脸上表情全然不变。
她完全不怕,哪怕谢景时想把她打入天牢呢,可现在的局面是——
这人大费周章的针对她,最后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将她关进大牢去体验生活,她要是落到谢景时手里被关了,搞不好最后就又要闹一出“畏罪自裁”了。
池芮说:“太子殿下若是不放心将我放回陵王府去,便将我禁足在太后宫中便是。”
太后对谢景昭,好歹是有祖孙情分的,现在谢景昭态度如此鲜明,太后纵然心有疑虑,对她也不甚喜欢,至少该不至于随便动她。
谢景晗也道:“正是。”
至于陵王府的陵太妃,现在反而是他们兄妹夫妻都最放心的,因为在谢景时心中,陵太妃就是陵太妃,她充其量算谢景昭的养母和姨母,既然没有直接的血脉关系,那就也没有最直接的利害关系。谢景时可能会用池芮来拿捏要挟谢景昭,却大概率不太会去打陵太妃的主意。
毕竟——
亲母子都不是,他还能为了陵太妃舍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