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素来都对池芮有隔阂, 并且又因为池芮大婚他们夫妻做的事,也知道池芮此生也不可能再亲近他们,可如论如何,有个母女的名分在上头压着, 最起码明面上的体面池芮得给她, 绝不该放肆的。
尤其——
现在还当着柳家全家的面。
这丫头居然枉顾孝道, 这般对她恶语相向?
她这辈子顺风顺水, 被人宠了四十年, 记忆里却是连父母兄嫂都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的。
因为太过错愕, 柳氏一时竟也完全忘了回嘴, 只猛地拍案而起,手里捏着帕子,手指发抖,气急败坏指着池芮:“你……”
柳三夫人气得不轻,这会儿只想看她自生自灭,完全不想管她,就只冷眼看着。
柳大夫人与柳二夫人却唯恐这席上闹起来, 相继起身,想趁乱将柳氏拖走了事。
柳氏挣扎不肯, 池芮却也不肯善罢甘休,冷冷说道:“老王爷英年早逝,太妃与太后娘娘有多疼爱我家小郡主, 这满京城谁人不知?有关郡主的终身大事,太妃娘娘未曾言语, 甚至连太后娘娘都不随便掺言的……母亲你是觉得你的辈分比我婆母,太妃娘娘更高?还是觉得你的身份比皇祖母,太后娘娘更贵重?居然信口开河, 随随便便妄议小郡主的婚事,甚至口气大到想一力做主?”
如今她是真的恼了。
柳氏与池重海怎么折腾她,都还好说,现在虽然明知道柳氏就是斗气随便说话逞口舌之快的,并碍不着谢景晗什么事,可是因为她的关系,却叫谢景晗都被扯出来随便议论,这绝对是碰到池芮的逆鳞和底线了。
她的语气严厉又刻薄,偏小小的年纪,声势却不弱。
柳氏被她震的头皮发麻,心肝儿不由的抖了三抖。
涉及到皇室的尊卑与体面,就算柳家想要息事宁人也不再敢于贸然,柳大夫人与柳二夫人都束手无策,不敢再动。
柳氏的嘴巴动了动,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完全无话可说。
哪怕她就声称只是一句玩笑——
谢景晗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拿着人家清誉与终身来说笑?她也配?
柳氏这一急……
又认定池芮是借题发挥故意找茬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死瞪着池芮满眼怨毒。
池芮依旧表情冰冷的看她,不依不饶:“你这样放肆狂言,传出去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甚至是藐视皇家,冒犯太后。我们知道的是母亲你自己不懂礼数,犯的是有口无心之过,可旁的人会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换了王法主人,凡事由着你来拿捏做主了。到时候你死不要紧,连坐追究下来我们这些人又有哪个能置身事外的?”
柳氏这胡言乱语,确实是过分放肆了。
本来如果真是同心同德的一家子人,谁家妯娌亲戚关起门来不说点外头人的闲话?甚至是皇家的?
彼此心照不宣,不外传也就没什么。
现在这一屋子,二三十号人,长辈晚辈都有,加上旁边侍奉的奴婢下人……
若池芮不吭声,大家当成笑话默契的绕过这个话题也能含混过去,可这个柳氏太不知轻重了,非要挑衅,彻底将这丫头惹毛了。
柳氏就是再恃宠而骄,也不会蠢到不怕死。
涉及到冒犯皇族这样的罪名,池芮又刻意施压,她脑门上登时冷汗涔涔,甚至腿软,不由的一个踉跄。
好是单手及时撑住了桌子,努力试图替自己澄清:“你……我……”
可话就是她自己不依不饶上赶着亲口说出来的,别的事可以说是一句玩笑,皇族中人难道能给她茶余饭后做笑话谈的吗?
她一时无法自圆其说,整个人都慌乱不已。
柳大老爷这趟回京,已然是对自家这个妹妹失望透顶。
何况——
池芮的话虽不乏危言耸听之嫌,但柳氏这般不知轻重的乱嚼舌头,没人追究还好,若真的有人将这话捅出去,他们柳家兄弟,包括池重海那个不成气候的长宁伯都会被言官弹劾,更何况若真是太后介意追究,那这事儿只会无限放大。
“素日里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都太过骄纵你了。”他说,重重搁了筷子。
柳氏打了个寒颤,仓促转头,就见长兄沉着脸,表情无比威严震怒的看着她。
“大哥……”她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叫了一句。
柳大老爷冲外面一侧目:“今日在座的虽都是自家人,但你好到是个做长辈的,在孩子们面前口不择言,胡乱说话……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吗?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哪怕你只是无心之失……去院子里头跪着,朝着皇城的方向虔诚悔罪忏悔。”
他看的很明白,池芮只是斥责,甚至都没有摔筷子离席,这已经是个态度了,说明她只是恼了柳氏,并没有真的想将此事闹大,危及家里。
而谢景昭没做声表态……
说明他对此事的最终态度全看池芮。
此时只得是顺着池芮叫她出了这口气,才能息事宁人将此事揭过。
当然——
柳氏确实也该罚该骂,该叫她吃吃苦头好好长长记性。
柳大老爷这般言语,池芮未再吱声,算是默许。
柳氏却眼睛愕然瞪大,一副不可思议模样,左右环视看看席间和侍立在这厅中侍奉的丫鬟婆子们:“兄长,你……你说什么?”
他们一屋子人在这用饭,却叫她独一个跪到院子里去?
她这辈子可从不曾受过这等屈辱,丢过这样的人。
柳大老爷本来就已经是在给她和整个柳家搭台阶了,见她还不知好歹,便是当场动怒:“做错了事,自是要认错悔过的,孩子们都知道的道理,到了你这你不明白吗?我叫你出去跪着!”
在场的,没一个替她说话。
柳氏孤立无援。
但她却依旧当着兄嫂家人的面,任性,并不愿屈服,帕子一甩就想一走了之。
柳大老爷却早防着她了,不等她抬脚就再度冷声警告:“长兄为父,如今父亲好母亲都不在了,我自该管束你,而只要你还是我柳家女一日,就得服我这个兄长的管教。今日你可以一走了之,躲回你的夫家去,除非……彻底绝了与我柳家的关系,我将你从族谱上除名,你不再是我妹子了。”
柳氏的脚步猛地顿住,惊诧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柳大老爷却甚是威严,一副绝不通融的模样。
但柳氏确实是个被宠坏了的,她虽也知道背后有个靠谱的娘家的重要性,可是她嫁人这些年除了最近这几个月池重海与她关系大不如前,之前也是千依百顺,几乎没叫她受过委屈的。
此时她也只为着赌一时之气,想的居然是——
横竖她在池家日子过得也不差,绝了娘家的关系便绝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