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指拂过冰雕上刻着的锦鲤,那鱼儿晶莹剔透,眉眼栩栩如生,他唇角忽的荡起一个笑:“有些人啊,锦绣堆里长大,夏日里离了这冰块降暑便觉艰苦难熬,但还有些人,在风雪里跋涉吃够了苦头,这辈子就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不愿意再近这地方分毫了。”
他这话,似是说予江玉昇听的,但是江玉昇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微垂着眼睑,老神在在的,毫无反应。
皇帝兀自又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那冰块上冻得青紫一片他方才收了手,拿帕子擦了擦。
转头,端过江玉昇手里的那只碗,一边用勺子慢慢搅动吃着里面汤水一边随口问道:“派去行宫的人有信传回吗?”
江玉昇道:“有,也是刚传回的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腹部中箭,伤势有些重了,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为了长远打算暂时还是不宜颠簸挪动,太医院秦院正的意思是最好暂时留在行宫将养,等过个十天半月再挪回来。”
皇帝微微沉吟:“那就再多派五百禁军过去,药材也多送一些好的。”
“药材皇后娘娘已经张罗下了,昨日秦院正过去时交代带了一些,今儿个一早又叫人送了一批过去,您库里有两支老灵芝,奴才已经做主叫一并捎过去了。”
皇帝微微颔首,端着碗走回御案后头。
这汤水甜腻,他其实不喜,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却莫名盯着那汤碗又失神片刻,方才又问了句:“小江子还没回来?”
“还没,不过该是快了。”江玉昇看了眼天色,不动声色上前将那汤碗收走,“今儿个早上太妃娘娘过来只说是要给小王爷冲喜,急着办婚事。前去探听消息的人来回……”
皇帝的眼线还是好使的,再大概推断一下之前陵王府众人的行踪轨迹,就能将谢景昭受伤的前因后果也摸个差不多。
江玉昇一一道来,之后又道:“陵王府主子们身边的几个心腹口风都严,有些具体的细节只能靠猜的,但这两日前去王府诊治的太医回禀,说小王爷身上两处箭伤伤口都有被额外处理过,瞧着倒像是中了毒箭被剜肉削毒的痕迹。按理说他与太子殿下既是偶然遭遇的同一伙人毒手,太子殿下所受的箭伤无毒,他那边……陵王府那边,太妃娘娘早上也没说……这些年她一直有意避嫌,府上的事几乎从不往宫里来闹,娘娘的脾气……奴才也不好当面询问。”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陵太妃母子作妖,故意在谢景昭伤口上做手脚来引发误会和怀疑,那就只能说明谢景昭在受伤之后又被人二度暗算了。
皇帝眸中颜色一片漆黑深邃,沉默半晌,却是沉沉的问了句:“你说会是谁做的?”
显然,他并不怀疑是陵太妃母子做局。
江玉昇低眉顺眼的站着,却居然在这种上毫不避讳,直接言语:“是谁人的手段,奴才没有证据不敢妄断,但要说原因……无论是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的,还是小王爷身上的,无非都是为着陛下您的王座来的。”
有人要刺杀太子,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而对谢景昭二度下手的——
却不排除太子也有可能是嫌犯之一!
这个皇帝在位将近三十载,他自己也是从亲王太子之位上来的,很多事自然一眼看穿。
他抬眸看向江玉昇,目光沉沉。
江玉昇却仿佛十分明了他此时心情,当即便是紧张的神情一凛:“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按理说小王爷的身世……不应该……”
几个皇子为了争抢皇位互相残杀,合情合理,但是这把火突然烧到谢景昭一个算是旁支的身上便很不可理喻了。
陵太妃都姑且不相信他身边的知情者会泄露如此机密,皇帝自己就更觉不可能。
可事实摆在面前——
无论是他的哪个儿子冲着谢景昭下的手,那都绝对只能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他这里面色凝重,百思不解。
江玉昇却是察言观色,试探着提醒:“陛下,陵……王府里那位的脾气您知道,这次小王爷的事她没来寻您做主,怕也是心里另有打算,此事若不能平……”
他似乎格外忌惮,说着,神情就越是显得讳莫如深。
皇帝面上冷硬的表情不变,最终却只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这个节骨眼上她忙着撺掇的却是儿子的婚事,足见此事也并非全无扭转的余地……说到底也是僧多粥少,朕老了,儿子们就都活络了心思,不安分起来。未免再起风波,趁着朕这把老骨头还在……等太子回京吧。”
江玉昇略显惊骇,微微倒抽一口凉气:“陛下的意思是……禅位于太子?”
皇帝面上却并不见得不甘与不舍,倒是苦笑一声:“朕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二十七载,所有的荣光都享受过了,所有担子也都承担过了,有什么看不开的?既然他们等不得了,那么早些接过去也非坏事。”
站在权利巅峰的人,往往会迷恋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不到闭眼那一天便很难放下的。
这位皇帝陛下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在腥风血雨里抢夺,最终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了这至尊之位。
江玉昇隐约似乎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心灰意冷,对这权利巅峰的荣耀失去了感觉,可是他不敢道破,只能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陛下胸宽似海。”
皇帝未置可否,开始提笔批阅奏章。
江玉昇将他只吃了几口甜汤送出去,又过不多时小江公公便回来了。
因为皇帝已经在处理公务,江玉昇便没放他进去,却故意开着御书房大门笑问他:“长宁伯府的三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儿?”
小江公公甚是机灵,不动声色却口齿清晰的回:“奴才说句逾矩的,那位姑娘确实美貌,别的嘛……人瞧着还很机灵,总之……就是好。”
“你这猴崽子,还知道什么叫好了……”江玉昇拍了他脑门一巴掌,将人打发了,之后笑着退回殿里,又聊做不经意的道了句:“小王爷虽然涉世不深,但能得太妃娘娘青眼,如此喜爱维护的……太妃娘娘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
皇帝埋头专心批阅奏章,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依稀“嗯”了一声。
长宁伯府这边,池重海拿到了这辈子接到的第一卷圣旨,这本该是一件极为值得骄傲的大喜事,可他激动欢欣之余却总觉得心里哪里有点不得劲,浑浑噩噩将圣旨送到祖宗祠堂供奉起来。
柳氏那里则是半点不欢喜——
圣旨是给池芮的,又不是给她宝贝女儿池芳的,她膈应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丝毫开心?
回到房里,还总觉心里堵得慌,刚坐下喝了碗凉茶,池重海就过来了,语气开门见山:“你也不用不高兴,宫里赐婚的圣旨已下,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陵王正妃是个怎样的身份地位你心里该是有数,虽然婚期还没定,但我看他们是不会拖的,你赶紧着手准备嫁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昨天有点矫情了,不该给大家传递负能量,但还是要谢谢大宝贝们的鼓励和安慰,还有扔给我的雷,怪不好意思的~
我调整好状态了,原地复活,就是昨天把更新时间打乱了,还要再给两天整回来。
今天还有一更,但是要拖晚点,可能要将近0点那块,明天需要上班上课的大宝贝们早点睡,不要等。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