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宋临瞥她一眼,这才大笑出声,目光讥讽,“连陛下的亲信何士良都能为我所用,长荣公主难道以为,禁军还能听一个外姓人号令?”
随后,宋临一剑斩杀挡在宋风荷身前的黄门内侍,鲜血溅了宋风荷满脸。
”藏胜!“
宋临道:”禁军听令,妖后姚氏乱我朝纲,即刻拿下!群臣若归顺者,不杀,若反抗者,就地格杀!“
他话音铿锵有力,已是势在必得的姿态。
可话音落下,殿中依旧静得令人发颤,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宋临额角渐生冷汗,察觉事有不妙。
而这一片寂静中,忽然一声轻笑。
众人下意识寻声望去,却见靖北王宋惊唐与王妃安知虞,倒似看戏一般,面色如常,丝毫不受殿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
宋惊唐缓缓摩挲着血红玛瑙扳指,视线在宋临面上略微停留,随后转向姚琞,“陛下,臣忽然想起,尚有一事还未禀报陛下。”
他忽然开口,宋临与姚琞皆是在心中不停盘算,不止这靖北王会站在哪一边。
“臣回京之前,从何士良口中得知,禁军统领已投诚端王麾下,臣预料上都恐生变,是以,自作主张,留十万兵马驻守北境,带二十万兵马回援上都。”
听他此言,莫说姚琞,连宋临都震惊愕然,二十万人马抵京,竟无人上报?这朝中究竟有多少人,已倒戈投诚在宋惊唐那边?
他这堂弟……莫不是要……
然而,不待宋临想完,宋惊唐又道:“现二十万大军皆听从陛下号令。”
“宋惊唐!”宋临无不咬牙切齿,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简直恨得牙痒痒,声声质问,“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如若将来宋唐江山改易,你便是我宋氏的罪人!将来如何与宋氏先祖交代?!”
而宋惊唐恍若未闻,只起身,面朝姚琞,以君臣之礼跪下。
此时此刻,端王宋临勾结姚国舅谋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禁军投诚端王,另掌兵权的安则甫今日未曾赴宴,不知是凑巧还是……姚琞眼下可用之人,只有宋惊唐所率靖北军。
凤眸微转,姚琞不得不靠向宋惊唐,“端王,五万禁军如何敌得过所向披靡的靖北军?大局已定,还是束手就擒,免这一场生灵涂炭,莫要成为千古罪人。”
次日早朝,女帝下令,端王宋临行谋逆事,罢黜宋临爵位,贬为庶人,囚禁于永巷。国舅姚潜,从谋逆罪,废中书令一职,羁押天牢,秋后处斩。革除其子姚闵,姚哲,姚响等官职,收回国舅府等一应殊荣。另,靖北王宋惊唐救驾有功,许摄政之权。
这一道召令颁布,直接预示着,北唐朝要变天了。
而靖北王掌摄政之权第第一日,变进言说,陛下因端王谋逆之事受惊,应当好生修养,无需日日临朝。
光明正大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朝堂之上,还掌实权的老臣皆在观望,端王一派散了,姚国舅一派倒了,甚至,就连素来只忠于皇帝的雍宁王安则甫,都沉着脸一言不发,众人便看明白了。
庄椿岁一身,现在最末列,悄悄抬眼,瞧着最前方,那人刚及弱冠之年,一身玄色蟒袍,站在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回京不过三日,这北唐就变天了,也就他,才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朝廷不再是姚氏的一言堂。
这下,姚琞即便没病,都得气出病来了。
是以,怒急攻心的女帝,确确实实的病倒了,而龙椅空悬的这些时日,朝中难得安稳,靖北王摄政,诸老臣辅政,并未因端王谋逆一事而动摇。
但这安稳,却处处透着异常。
这安稳,是二十万靖北军虎视眈眈威压下,无人敢生事。
建章宫——
姚氏称帝后,一直不敢住进宋氏历代皇帝居住的鸣鸾宫,而且住在还是皇后时的建章宫。
今天清晨便响了几声雷,将要入夏时节,雨势来的瓢泼。
建章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随着陛下生病卧榻,长荣公主入宫侍疾,却怒气冲天,对伺候的人非打即骂,一众宫婢内侍无不提心吊胆。
这情形,直到靖北王携王妃入宫问安时,才让长荣公主稍稍忌惮。
安知虞刚踏入建章宫,便瞧见跪了一地的宫人,唯一站着的,只有宋风荷。
而金砖地面,还有一摊血迹。
血腥味儿尚在鼻尖萦绕,安知虞微微皱眉,步子微顿。
宋惊唐察觉到,回头看她。
安知虞叹口气,“我就不进去了,在御花园等你。”
她知道宋惊唐心里的恨,但也不愿亲眼看着他去做这样的事,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女帝对她并无恶意,她没办法去伤害一个未曾害过自己的人。
但姚琞与宋风荷,伤害过宋惊唐,所以她也不会帮她们求情,她们欠宋惊唐的债,须得亲自偿还。
宋惊唐不勉强她,让桑落和桃酥寸步不离跟着,孔商亦带着身手拔尖的影卫时时守着。
安知虞是他唯一的软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建章宫中,姚琞醒来时,身边就一个李德胜跪在御塌榻前。
见她醒来,忙递来一杯水,伺候姚琞饮下,喝了水,嗓子略微舒服些,姚琞四下一看,“公主呢?”
李德胜垂着眼,语气恭敬又淡漠,“长荣公主说太医无用,治不好陛下的病,宫人也伺候不力,将所有人叫到前殿,正领罚呢。”
姚琞听闻后,久久不语,眼底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与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女,自有吃穿用度皆是最好,授课的老师亦是朝中当世大儒,管教也是最严苛的,可是宋风荷,看似样样出彩,偏性格完全没有她与先帝的半分优点。
没有大局观,也不够通透。近年更是愈发娇纵跋扈,待宫人更是残暴狠毒。
打死一个奴才,如家常便饭般。
最终,姚琞叹口气,闭上眼。
建章宫前殿,原本跪一屋子的宫婢内侍们,被靖北王一声不咸不淡的“都起来”赦免,垂首分两列站着。
太医则被喊到跟前,听宋惊唐说。
“孤听闻陛下的病迟迟未愈,是缺一味药引。”
他自顾说着,可众人却大气不敢出,长荣公主性情残暴让人害怕,可眼前这个靖北王,什么都不做,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吓得瑟瑟发抖。
宋风荷阴沉着脸,心里极其不舒坦。尤记得幼时,皇爷爷尚在时,无论她怎么努力读书,怎么乖巧懂事,都鲜少得一句夸赞,而这个堂弟宋惊唐,却时时被皇爷爷挂在嘴边,捧在手上。
后来皇爷爷突然薨天,父皇成了皇帝,原本最被大臣们看好的皇叔却被赶到了漠北边境。
从此,当初的天之骄子宋惊唐,也成了无依无靠的质子,随她怎么欺辱,他都反抗不了。
而如今,却是风云巨变,当年随她欺辱的柔弱质子,如今成了天下人人敬畏的年轻战神,摄政的靖北王。
她黑着脸,冷冷道,“有什么药引是皇宫没有的?只要能治好母皇的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皇宫自然是有的。”宋惊唐一双丹凤眼生得很是漂亮,带着几分玩味,看向宋风荷。
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却让宋风荷背脊发凉,“药引便是,长荣公主的血。”
在宋风荷瞪大双眸看去时,宋惊唐弯唇一笑,问太医,“孤说的可对?”
太医几乎不假思索,“王爷所言甚是,确需一味药引。”
宋风荷咬牙切齿,她怎会不知,哪里需要什么药引,宋惊唐分明就是针对她而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凭什么是本公主的血?却需要人血为药引,全皇宫的奴才都感恩戴德,能为陛下做药引。若说药效最好,不该是靖北王的血吗?”
宋惊唐“淡淡一笑,即便我有心为陛下尽孝,却也没这福分。”
“我非陛下所出,实在无能为力。”
言外之意,当今唯独宋风荷一人,是女帝所诞,旁的宗亲,与女帝皆无血缘关系,他们身上流的,是宋氏皇族的血脉。
当年宋风荷曾试图断他一指,如今,便已她的鲜血,来偿还当日之辱。
至午时,宫婢端着一碗汤药步入寝殿,跪在御榻前,请女帝喝药。
姚琞在李德胜搀扶下,坐起身来,就着宫婢喂来的手,喝一下口,随即皱眉,“今日的药为何有这么重的腥味?”
“回陛下,太医新加了一味药引。”
“药引?”姚琞又喝了一口,只觉血腥味太重,实难下咽,“什么药引?”
宫婢又舀了一勺,喂至姚琞嘴边,“长荣公主的血。”
“?!”姚琞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猛的推开宫婢的手,药碗哐当砸碎在金砖地面。汤汁四溅,血腥味散开,愈发的刺鼻。
姚琞发狠的咬着牙,沉声问,“哪个太医出的主意?!给朕打入天牢!”
宫婢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这时,宋惊唐才缓步走进来,“陛下莫要动怒,此事与太医无关,是臣的主意。”
随即一挥手,示意李德胜领着宫婢出去。
看见他,姚琞倒是静了下来,重新靠回靠枕上,“靖北王……”
“朕不明白,靖北王若要夺权,那日直接杀了朕与端王便是,何必要先替朕除了端王,还让朕继续坐在皇位上。”
宋惊唐原本冷峻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些,莫名还弯了下嘴角,“一刀杀了陛下,未免太便宜陛下了。”
姚琞眼神冷下来,“靖北王,朕与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陛下真是健忘,陛下怂恿先皇,在皇爷爷病重时,夺走臣父亲的皇位,又在先皇手中夺走宋家的天下。”他现在御榻前,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看着姚琞,一字一句,“臣在京中为质这些年,所受折辱,不都是陛下造成的吗?”
随即,又是一笑,“宋氏血脉,险些断绝在陛下手上了。”
姚琞再无话,眼神渐渐失去光亮,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