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靖北王

原以为这些年不受重用的燕王父子,身出偏远边境,家底薄弱还不及上都勋贵,看来,这皇族到底的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连府中下人,也不由得将两位出嫁的姑娘做对比,虽说一开始三姑娘是嫁给燕世子做正妻,可那是燕世子无权无势,除了一张貌比潘安的脸,一无所有。人人都说瑞春郡主低嫁了,可惜没嫁给端王,毕竟三殿下失势后,能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就是端王宋临了。

所以,哪怕当初二姑娘入端王府为侧妃,人人无不奉承,来日端王继承了大统,那便是宫里的嫔妃娘娘了。

外边的人看来,二姑娘安明若嫁给端王是极好的一桩亲事,可府里头伺候的下人却知道。

端王待安侧妃并不好,在雍宁王安则甫面前,还装装样子走走过场,私底下时,从未拿正眼瞧过二姑娘。

倒不如这靖北王,曾经那个无权无势的燕世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国朝的头等大功臣,手掌兵权,谁都不敢轻视。

更难得的是,待他们家郡主亦是极其宠爱的,且不说一路上眼神就没离过,吃饭时更是不假借他人之手,连郡主爱吃哪道菜,都记得一清二楚,吃虾亲手剥壳,吃鱼亲手剔刺……

自古都是妻以夫为纲,那家姑娘嫁了人,不是将自家爷们儿伺候得妥帖,才博得一个贤惠名声,这位倒好,反倒要爷们儿伺候她。

王婉音响起自己女儿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跟着端王身后那样子,不由得皱眉。

只怪自己没本事,至今未能让安则甫将她扶正,让若儿以庶女的身份嫁过去,处处低了正妃秦霜色一头。

而此事,落在安则甫与安知鹤父子眼里,倒是极为平常的举动,待心爱之人,无论如何细心呵护都是自己甘愿。

一如安则甫待顾王妃,一如安知鹤待顾横云,皆是如此。

一家人难得开开心心齐聚。

尤其是有顾横云与安知虞在,是没有安静的时候,俩人从昔日的表姊妹,闺中密友,如今成了妯娌,更是亲上加亲,又隔了大半年不见,眼下是说不完的话。

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安则甫今日很是高兴,连酒都多饮几杯,嫡子嫡女如今都已成婚,夫妻恩爱,只可惜他们的母亲,不能亲眼看见一双儿女终得良缘。

待酒足饭饱,一家子坐在花厅饮茶叙话。

安知虞才稍稍敛神,想起此次还有正事要办。

此次二人归京,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女帝、宋临、宋风荷、姚氏等人,无不忌惮宋惊唐手上的兵权。

前世,宋惊唐是直接率三十万兵马一路过关斩将,踏平了上都城,百姓死伤无数,战火四起,成了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亦是人人畏惧的枭雄。

而如今,提前半年回到上都,在女帝发难动顾家之前。

宋惊唐说,即便不起兵造反,不费一兵一卒,他也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与她一起,报该报的仇,杀该杀的人,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搁下茶盏,宋惊唐率先开口,“今日除了拜见岳父,另有一事,还想请岳父大人主持公道。”

安则甫闻言,只当他是为朝堂上的事,毕竟宋恪宋惊唐父子虽说战功赫赫,宋惊唐如今更是加封靖北王,但离京多年,在朝中无甚根基,再则,宋恪已逝,当年追随他的老臣,如今未必肯臣服羽翼未丰的宋惊唐。

但……安则甫想起当年与宋恪把酒言欢的那些时日,暗中叹口气,如今阿虞已嫁于他的长子,自己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管。

“一家人何须见外,但凡孤能帮得上的,自不推辞。”

宋惊唐淡淡一笑,”此事无关朝政,是家事。“

说罢,看向安知虞,眼神温柔,满是宠溺,随后又一抬眼,扫向对面时,骤然变得冷冽,气势凛然,“孤欲为王妃,讨一个公道。”

为安知虞讨一个公道?关乎自己嫡女,安则甫不免好奇,“为阿虞讨何公道?”

安则甫虽不苟言笑,但实则对这个嫡女还算是纵容,加之安知虞本就是不肯吃亏的性子,究竟是什么事,竟要靖北王出马来讨公道?

安则甫想不明白,但王婉音却莫名有股不详的预感,总觉着这夫妇二人,此番回京比不简单。

宋惊唐倒也不卖关子,只朝孔商是以,“带上来。”

很快,玄衣银甲的士兵押着一个戴着帷帽的青衣女子进来,取下帷帽,露出一张瘦得脱像的脸来。

雍宁王府众人皆是一愣,银杏?

四年前不是离奇消失了吗?

不同于王婉音脸色巨变,安则甫倒没太大反应,阖府上下百十来个下人,他哪能都记得,但眼前的这青衣女子倒是有印象,是在王府伺候多年的人,后来是一直在伺候安知虞。

除却安则甫不知情,在座的其余人却都是知情的,包括安知鹤与顾横云,以及梁嬷嬷、桑落、桃酥几人。

安和乔与孺人张氏倒也不知情,但眼下是没有她们开口的份儿。

当初费尽心思找不到银杏,本以为已被王婉音杀人灭口,却不料今日出现在这里,梁嬷嬷立马上前,指认厅中跪着的人。

“回王爷,此人曾是府中的一等婢女银杏,四年前曾意图谋害郡主,事发后离奇消失,掘地三尺寻不得人。”

“竟有此事?!”安则甫震惊,嫡女险被谋害,他却全然不知。

桃酥见状,忙站出来,将当初安知虞险些毁容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她本就口齿伶俐,绘声绘色,慷慨激昂的讲完后,听得安则甫拍桌而起。

“混账东西!竟敢谋害主人家,死不足惜。”

安知虞忙递上一盏清茶替父亲顺气,道:“当年未曾告知阿耶,是因银杏背后还有主谋,但当时无凭无证,银杏又已出逃,遍寻不得,所以不敢胡说。也万幸,阿虞也未曾受伤,遂不愿多事,便未曾告知阿耶。”

安则甫自然听明白,当下质问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银杏,“是何人指使你加害郡主?”

王婉音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但手却已经冰凉,她算是看明白了,安知虞今日便是来算账的。

可这事当初若儿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事后她更是细心抹去所有痕迹,出了不知所踪的银杏,断无一丝痕迹可寻。

即便银杏指认,也没有旁的证据,况且,都已经是四年前的陈年旧事,再说,安知虞如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吗?

若只为讨这个公道,王婉音倒也不慌,反咬说银杏被收买,陷害她也不是不行,即便是王爷信了,那如今人好端端的在这儿,顶多训斥几句。

更何况,如今她女儿是端王侧妃,可不是府里可有可无的庶女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看在明若和端王的面子上,王爷也不会将她如何。

银杏这些年活得艰难,如今好不容易给她极好,只要说明真相便能重获自由,自然是一五一十的交待,“四年前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是侧妃多次给奴婢银钱,买通奴婢在郡主跟前给她当眼线,郡主有任何事都要立马告知她,如有错处,便即刻向王爷状告,引起王爷对郡主不满,离间父女感情。”

“后来,二姑娘又吩咐奴婢,找人在乡野间捉了许多有毒的影子虫,让奴婢趁郡主熟睡后,放在郡主床头,企图毁去郡主容貌……”

“你胡说!”王婉音扬声打断,“你这贱婢,休得胡说!王爷,若儿不是那样的人,她自幼安静懂事,怎会害自己的妹妹呢?”

“妾身是给过银杏好处,但不过是为了让她伺候主子更尽心,妾身并非郡主亲生母亲,郡主对妾身也一向多有不满,妾身和关怀郡主,却又难与郡主交心,故而让这丫鬟时时看顾着,若有事好及时告知妾身,妾身也是担忧郡主啊……”

安则甫皱眉,久久不言,这些年王婉音却是兢兢业业操持着府中诸事,一向温婉和善,而明若亦是从来不争不抢,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让给两位妹妹,性子恬静温和……

她们母女怎会如这丫鬟所言那般心思深沉又恶毒呢?

他斟酌着开口,“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安知虞垂眼,安则甫的反应是意料之中,毕竟这些年王婉音与安明若,在他面前却是装得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下来,形成的固有印象,任谁都很难相信。

即便是她自己,前世不也照样被这母女二人耍得团团转吗?

直到最后,才看清这母女二人的真面目。

只是那会儿,看清又如何,舅父一家被流放,自己为宋临所厌弃,一切都为时已晚。

但如今……她抬眼,并不再争辩此事,“有没有误会阿虞不知道,但银杏受人指使害我却是真,万幸我早有提防,未曾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