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语气平缓,倒瞧不出伤心难受来。
可安知虞却觉着,她心里头只怕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不过是故作无所谓。
毕竟也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自幼四书五经,才情兼备,多少都是有几分自己的傲骨的,能不远千里追寻至云州,已是难得,一再的被推拒,如今只怕是要筑重重的壳将自己围起来。
安知虞想了想,“若要回上都,我让范嬷嬷替你备一份盘缠,也会打点好人手护送你。”
卿如许不想再麻烦她,连忙摇首,“已然给郡主添了不少麻烦,我能独自来到云州,自然也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你倒是胆子大,一个姑娘家独行千里路,之前是侥幸运气好,保不齐回回都有这样的侥幸。”安知虞显然不同意,“你就不要推辞了,若真遇上什么麻烦,将来卿中丞若是晓得了,岂不怪罪于我。”
御史中丞卿延的为人,安知虞是素有耳闻的,为人清廉,是难得的好官。
“好了,此事无需多言。”顿了顿,安知虞又道,“一会儿到了镇上,我便让人先送你回府里。”
与其让卿如许强忍着难过跟着一路,倒不如让她先回去。若真被伤透了心,多看那人一眼,都是煎熬,这种感受她切身体会过。
譬如刚重生那会儿,看见宋临时,她连表面上的逢场作戏都做不到。
话已至此,卿如许也不再推让,她的确已经不愿再留在此处,郡主对她的这份恩情,唯有记在心里,他日再报。
还未到千佛镇,中途休憩整顿时,安知虞便交待了孔商去办此事,派了几人护送卿如许先行回城,再带话给范嬷嬷,打点后面之事。
卿如许走后,安知虞独自一人,便有些沉闷,许是多少受了几分情绪感染,不免感慨万千。
直至傍晚,暮色笼罩,才抵千佛镇外。
还未入镇,远远便能见镇中火光漫天,刚靠近镇子,便能听见隐有刀枪棒棍的打斗和哭喊声,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先行的探子回报,“爷,是狄荣率领的那群马匪,攻进了千佛镇。”
宋惊唐闻言皱眉,下令整装清剿马匪,顿了顿,低声交待孔商,“你带人在此处守着。”
至于守着什么,自然是此次男装出行的安知虞。
言罢,调转马头欲率兵入镇,可脑海中又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忽地抬手,勒令停步,“等等。”
他偏头看了看安知虞,改变了主意。
无论此次马匪攻入安和镇一事,是碰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难保单独留下她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将人带在跟前放心些。
沉声嘱咐安知虞在他身侧不要乱跑,又命孔商寸步不离跟着人。
待入了镇子,烧杀抢掠声愈发清晰,暮色下,火借风势,加之冬日本就干燥,霎时蔓延开来,驱逐了昏暗。
刀枪穿透血肉,四处残垣断壁,强盗土匪可没什么心慈手软,男人们或许尚可抵抗一二,可老弱妇孺们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昔日宁静的小镇,如今哭喊连天,横尸遍野,沙土被血浸染暗褐色。
见此一幕,安知虞僵坐在马背上,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微微发抖。
她自幼在富贵窝里打滚,即使见多了钩心斗角,却未曾直面过残忍血腥,不,她见过……前世宋惊唐率漠北铁骑踏破上都城时,也是这样的杀戮。
许是重生后的这几年,太过安生,当年那些屠杀在记忆中险些缥缈成了噩梦,而此刻,脑海中又渐渐清醒的浮现出来。
耳边是号角声响,随着一声号令,“杀!”,凶悍的铁骑迅猛的冲出去。
安知虞被孔商带领几人围在中间,并未近前去。
她目光落在策马扬刀的年轻男人身上,长刀起落间,溅起一串血珠子,火光映着银白盔甲,宛如玉面阎罗。
他今年不过十九岁,尚未及弱冠,可却有着超越年纪的老成和狠厉。
明明生得一张俊秀已极的脸,但丝毫没有那些清贵公子的文弱,漆黑的凤眸里,有毫不掩饰的暴戾。
这般模样的宋惊唐,与前世那个屠城的少年暴君,终于重叠在一起。
安知虞紧紧攥着缰绳,一股莫名的忧惧在胸腔蔓延开。
她重生回来,明明改变了诸多事,明明宋惊唐也并未如前世那般染上寒疾,即使性子冷淡,但也并不是暴戾狠厉的人,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宋惊唐,无论眼神还是浑身的气势,似乎和前世,并无多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