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共枕

这一刻, 她才真切感受到,前世被称为漠北暴君的那个少年, 杀伐果断的凛冽气势。

只是这些年来,他的杀意和心狠手辣,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又仗着他的纵容,导致她能一而再的在他跟前放肆。

安知虞顿了顿,还欲分说,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犯任何……”

眼见宋惊唐脸色一冷,抬手就要下令,安知虞忙上前一步, 拽住他裤腿袍摆, “好了好了, 我不说便是了。”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 垂眼睨来,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朝她伸出手, 待安知虞将手放上去,一把将人拉上马背。

原本那些个伶人男倌是跟着徒步前行,可因着要赶路, 便纷纷被赶上木笼囚车,套了四架骏马疾驰,才得以跟上大部队行军速度。

午后秋日艳阳高照, 不那么冷,这回安知虞是坐在他前方。背靠着他胸膛,被臂膀环着,即使不抓着马鞍也不会跌落。于是百无聊奈地开始思索, 战事还未结束,这人为何忽然奔袭千里,冒着生命之危来一趟上都?

就只是为了将她带去云州?不对,定是还有什么秘密任务。

一路上宋惊唐都不怎么说话,安知虞却忍不住频频回首去瞧那木笼囚车,那些个小郎君因她之故,遭受些无妄之灾,着实令人心里过意不去。

在她又一次回首时,背后冷冷一声,“好看吗?”

安知虞默默直视前方,“……我,脖子泛酸,动动脖子罢了。”

宋惊唐轻哼一声,单手执缰绳,另一手揽住她腰将人往怀里一带,再稍稍低头,在她耳旁低声道,“怎么,舍不得他们受罪?”

温热气息绕在耳廓,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肩膀,但到底学聪明了,知道他不爱听求情偏袒那些人的话,只道,“无亲无故的,什么舍不得?你莫要妄加揣测。”

他似不满她缩肩躲避,偏要低头凑过来,在莹润小巧的耳垂轻轻衔了一口,“最好是如此。”

牙尖细细磨过,惹得安知虞微微颤栗,便不安分的挣扎,小声啐他,“你做什么,这么多人在呢……”

少年不以为意,“谁敢看?”

“……”确实没人敢往这边乱看,目不斜视的赶路,况且宋惊唐带着她策马走在最前方,身后也无人能越过他的宽肩看见怀中娇色。

直到傍晚,天色擦黑,才入了一处小城镇,找了一间尚且宽敞的客栈,停下歇脚。

到底是顾忌安知虞体力跟不上,否则按照正常速度,必然是要连夜行军赶路的。

他们一行人为不引人注目,虽是便装出行,但都是上过战场的铁血将士,即便做小厮护卫打扮,仍掩不住那股迫人的气势。囚车被麻布围了起来,看似寻常货物装载,车上的人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为了活命,皆不敢吱声。

安知虞也却是累得不轻,一整天都在马背上疾驰,颠得五脏六腑都难受。

这汴州边镇的客栈,即使上等的房间,都比不上京都里普通的客栈布置,而安知虞自幼挑剔惯了,这会儿是吃住都不舒心,这才赶路一天一夜,就已脸色萎靡,进了屋内,便趴在床头不肯动了。

宋惊唐和孔商几位副将议完事,上楼便瞧见一旁已放凉了的饭菜,抬步走到床边,沉声问,“为何不用饭?”

安知虞将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传来,“吃不下。”

不是不饿,可胃里难受,吃惯了珍馐,便觉这外头的饭菜难以下咽。

等了一会儿,没了动静,她才悄悄抬头,本以为他已经走了,结果刚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黑沉的眸子。

她忙又重新埋入被子里,一副不想看见他的样子,“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脚步声依言走远,安知虞刚松了口气,结果就听见他站在门口,唤了人重新去煨一小锅热粥。

其实时辰还早,睡是睡不着的,平时这会儿,要么是满桌精致膳食等她享用,要么是在温泉池中浸浴泡花瓣澡,还有一堆婢子捏肩揉腿,再涂抹香膏,或用特制的花膏敷面,金银堆里打滚长大的娇女,吃穿用度无不精细。

眼下的简陋实在让她很不习惯,身边甚至连个使唤的婢女都没有。

很快,孔商亲自端了热粥送上来,放下便立马退了出去。

宋惊唐又回到床边,不由分说将人拉起来,“把粥喝了。”

安知虞本还想挣扎一下,可肚子的确是饿了,闻着粥米香气,又咕咕响了一声。直到坐在桌案前还在想,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清粥配了两个小菜,称不上好吃,因着实在是饿,还算能下咽,她用了小半碗粥,便要搁下碗盏。

可不等她搁下筷子,宋惊唐便皱眉,“还有半碗,喝完。”

吃这么点儿,当喂猫呢?

安知虞偏不,又不是什么珍馐膳食,用了半碗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吃不下,饱了。”

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未曾舒展,但见她确实吃不下,便也作罢。伸手端过那瓷碗,几口将剩下的热粥喝完。

“欸……”安知虞刚想拦,这可是她吃剩的。

在京都富贵窝里打滚的主儿,别说半碗剩粥,即便是御赐珍馐都司空见惯毫不稀奇,别说是剩的,便是凉了都不肯再热一遍来吃。

可那少年从容不迫的喝完她剩下的半碗粥,没半分觉着不适。

他从来都不是被伺候着长大的那类人,即便未至京都为质时,即便当年皇爷爷还在世,他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皇太孙时,亦不曾被娇惯,儿郎家可没那么精细。

后来上了战场,时常是一壶凉水一块冷硬的干粮,照样吃得下去。

将碗盏收拾在托盘上,让人来端了出去,没一会儿孔商又领着小厮送了两盆热水上来盥漱。

本以为他这回该出去了,可男人仍一动不动坐在案边,见她不半晌不动,偏头看来,“缺人伺候?”

宋惊唐是很清楚这位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妃是如何长大的,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便是净面都是丫鬟婢女缴了帕子递到手上。就算穿衣都只需要抬抬手,抬抬腿,便有婢女一件件替她穿妥。

像她这种,长在高门大户里,被精心饲养的娇花,京都皇城中比比皆是。

可若失去家族的庇护,真将她们放在外边,多半是难以自理的废人一个。琴棋书画不能当饭吃,那些高雅的玩意儿只是富贵人家的闲时消遣。

安知虞总觉得他问这一句,隐有嘲讽,她瞥一眼门口候着的孔商,心底莫名生出几分骨气来,没婢女在身边她就活不下去了么?磨蹭着站到铜盆前,将素白的帕子放入热水中,再尖着两指去拎。

刚烧开凉了一会儿的热水,即使是深秋冬月的寒冷时候,仍是烫手。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