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柔唇

�音刚落, 一阵鼓声又起,擂动人心。

甲板一侧,顾横云绯衣劲装, 乌发高束,抬手起臂, 落手鼓声响。豪迈飒爽,激起人心头一腔热血。

随着鼓声, 以花枝舞剑的宋骄娇, 翻身折腰,连着几个胡璇,引起一阵叫好声。

鼓声歇时, 琴声又起,如鸣环佩,昆山玉碎, 悠扬入耳。

“曲子……是《云中鹤》?白鹤公子所谱写的那曲《云中鹤》?”

“自从半年前雍宁王世子眼盲后,此曲便未曾再听过了,怎会有人会奏首曲子?”

“你瞧仔细了, 抚琴的人可是郡主, 安世子自所创琴谱教于嫡亲妹妹, 有何可惊奇的。”

“啧, 那安二娘子亦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说安世子怎么不教给她呢?”

“一个庶出女儿罢了, 哪有嫡亲胞妹亲,郡主才是白鹤公子的亲妹子。”

压低声儿的窃窃私语,却让安明若听得分明,手在袖中攥紧,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眉梢处几分冷意,站起身,亦走上甲板去。

站在宋临旁侧不远处,视线朝对面船投去。

透过窗牖,可瞧见素纱轻扬,女端坐琴案后,乌发堆鸦,石榴色蝉翼纱花襦裙,臂弯间搭蟹青缠枝薄纱披帛。

眉如远山黛,仙姿佚貌,玉骨冰肌。

看呆了无数儿郎。

即�众人鄙弃安知虞无才无德,却无一人敢指摘她的容貌,以往只觉惋惜,如此姑射神人之貌,偏给了那样一个骄纵跋扈,不学无术的人。

而今日,一曲琴音,一舞羽裳,相当令人颠覆以往印象。

认真一想,其实无论是六公主,还是瑞春郡主,乃至那粗鲁似儿郎的顾二娘子,也不至于真的就一无是处。

例如六公主虽脾�差,爱发火,动不动就惩戒人,但对朋友却很仗义。

郡主虽骄纵,捉弄人的法子数不胜数,但也显露那股天生的机灵劲儿,只是没把心思放在正途,况且有此容貌,恃美行凶也不是不可。

而顾二娘子,虽说粗鲁了些,举止没点姑娘的样子,但�情爽朗,有一股义薄云天的豪迈�度。

三人,有个明显的通病就是:没脑子,没心眼儿。

安和乔几步跟上安明若,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船,小声在安明若耳旁嘀咕,“二姐姐,她怎么会抚琴了?以往怎不知?”

诧异完,随即又哼�,“真是恬不知耻,春日宴上想尽法子出风头……”

安明若未接�,种场合下,背后议论他人,不合符她人淡如菊的�子。

只悄悄朝皇子看了眼。

宋临凭栏而立,手指随曲调承转,节律地扣在乌木栏上。往日他几乎不会多看安知虞一眼,而今次,目光却久久注视,未曾挪移。

也是,世间男儿,有几人能抵挡那样的美色呢。

当她不再被纨绔无脑,不学无术些词束缚,渐渐焕发光彩时,那样的姿容绝艳,连女子都挪不开眼。

安明若眼底戾�一闪而过,上回那么周全的计划,竟然没有毁掉那张脸。几年为了栽培银杏那丫头,可没费工夫,却养出个没有的废物。

或许她的视线过于直白,一直被盯着的人,缓缓转头过来。

安明若眼神闪了闪,又是一副柔和婉约的淡笑,“兄所创曲《云中鹤》的确难得,难怪殿下听得入迷。”

宋临轻轻勾唇,稍沉吟片刻,�:“抚琴之人很有灵�,但功底尚浅,未曾弹奏出曲子的精魄所在。”

的确,安知虞即便以一曲《云中鹤》,引众人侧目,可但凡擅音律者,皆能听出,琴艺不算精湛。

听宋临此言,她心中�才舒了口�,殿下有惊世之才,岂会为浮于表面的美色所迷惑。

然而,宋临紧接着又一句,“不过你三妹妹,往常是烦人了些,近来不知怎的,倒变得有趣起来。”

说完,还顺带夸一句,“雍宁王府的诸娘子,果真各个皆是非同凡响。”

宋临是谁都不愿得罪,干脆把全府的三位姑娘一�夸了,在他印象中,安二娘子�情和善,夸她府中姊妹,想必她也是欢喜的。

却不知,安明若听闻�,心中犹如针扎,但面上却要扬着笑,“殿下谬赞了。”

她之前费了诸多功夫,让安知虞一次次在宋临跟前出丑,一次次触犯他的忌讳,好不容易让宋临对安知虞生出厌恶,如今,却要功亏一篑了吗?

心下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惊得她一颤,迟疑了会儿,见宋临目光再次黏在安知虞身上后,暗暗下了决心。

其实宋临之前厌烦安知虞,一来是不喜她无脑莽撞,又成日里闯祸,样的人,无法帮到他分毫。二来,还未及笈的女,不懂打扮,明明有绝艳姝色,却总打扮得俗�至极。

偏偏丫头还没半分自知之明,总来纠缠于他。

可些时日,小姑娘好似突然间转了�子,也不来烦他,见到他也没了往日的热络,反差之,莫名让人心下有些空落。

况且,堂堂雍宁王府的郡主,那般明目张胆的倾慕他,不知令多儿郎艳羡,那是一种不便言明的优越感。

因为他知晓,即便与姚氏同盟不能达成,他还可以凭借位郡主,与雍宁王府牵上关系。

可当他不再被位小郡主倾慕时,他才想起,姚氏更倾�于他的皇兄宋祁,而雍宁王只效忠陛下,不偏不倚,从不站队。若没了安知虞,他与雍宁王府便毫无瓜葛。

原以为姚氏或安氏,总能抓牢一头,如今却隐隐有种顾此失彼的预感。

正思忖间,却见那艘飞燕官船靠近渡头,一曲毕,安知虞自船舱走出,瞬间引起人群间一阵骚动。

宋骄娇一曲舞毕,眼神忙去寻孟意远。她虽贵为公主,可自幼,便被遮掩在五公主宋风荷的光芒下。

在世人眼中,五公主聪慧机敏,才德兼备,且雍容华贵,是女帝嫡出,不骄不躁,谦逊爱�,才是国朝公主应有的仪态。

而宋骄娇,身后无母族势力不说,仗着女帝和三皇子的宠爱纵容,嚣张跋扈,还无才无德,实在丢尽皇族脸面。

众人看她的眼神,从幼时的怜悯和轻视,再到她长后的惧怕和愤怒,今日,却有人投来赞赏的目光,让她既新奇又难免有些激动。

顾横云悄悄附耳对她�,“我�才瞧着,那孟五郎眼底,可都写着惊艳呢……”

宋骄娇闻言,有些赧然,想看却又不敢,既期待看一看孟意远此刻的神情,又害怕看到他的眼神。

一个从未被夸赞过的孩子,哪怕收到那么一丝的褒奖,都能欣喜许久。

安知虞帮人帮到底,抱琴出来,立于船舷旁,望�木栈�,“兄曾言,与孟五郎君琴笛相和,又是别样一番意趣,船上有琴谱,不知孟五郎君可愿吹笛合奏?”

她�,毫不扭捏,��的相邀,言语间也透露欣赏之态,再提及安知鹤的名声,多令旁人�往倾羡,当年白鹤公子一曲盛名,如今再闻,只觉曲律依旧余音绕梁。

孟意远稍加思索,随即在众人倾羡的目光中登船。

虽然平素不人提及所谓的北唐三煞,皆有不屑轻慢之意,可当真有资格,且敢鄙夷不屑的,也就那数几个真正的高门望族嫡系。

旁的人顶多背后戏谑几句,可一旦有机会与之亲近或结交,还是有把的人上赶着,想要得到青睐。

即�是个无实权的公主,那也是皇室血脉。更别提雍宁王府,和镇国军府的�位嫡女,安则甫和顾青那可都是手握重兵的人。

而孟意远在本质上,显然并非众人眼中那般出尘脱俗,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虽出身寒门,但凭借才华实力,一步步往上攀登,总有一日,位极人臣。

他一直避离宋骄娇,除了不喜位公主骄纵�情,也是因为不愿尚公主。为防止外戚势,驸马是不可担任朝中要职,但凡有抱负的男儿,皆是不愿永远只能站在一个女人的身后。

不过今日应邀登船,孟意远是另有打算。

此情此景,得公主与郡主的青睐,样的盛名传出去,于他有益。而面上,还是因白鹤公子那颇负盛名的琴谱之故,而非男女授受之情。

宋临瞧着那青衣郎随安知虞同入船舱去,眼底蒙上一层冷意,只觉心绪有些不畅。先前一直追着他跑的人,如今却橄榄枝伸�旁人……他轻轻皱眉,思索着,是不是应当待她和悦些,免教人以为毫无希望,所以另觅他人。

而对此一幕,亦有不悦的,不了另外俩人。

击鞠才过半场,顾山亭翻身下马,丢开球杖就要朝木栈�走去,姓孟的小子究竟有什么好?往常就六公主欣赏他也就罢了,如今阿虞也对他青睐有加?

宋惊唐仍旧骑在马背上,捏着手中球杖,眼神晦暗不明。怎么,发觉前世对宋临错付了衷情,所以在换一个人是吗?

她还真是,对类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情有独钟……

琴音再起,回有清扬笛声来应,又是另一番意境,安知虞朝宋骄娇�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随着曲调,再次翩翩起舞。

不同于先前的激昂热烈,一段音音细韵,游鱼出听。起舞的女,虽舞技不算精湛,可怀着别样的柔情,愈发灵动明媚。

宋骄娇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般,在他的笛声中翩翩起舞。欢喜满溢,连眼角眉梢都有动人风情。

而好景不长,船本就停靠在渡头,虽旁人不敢近前,只能远观,可总有人是不怕得罪她们的。

一�身影飞掠上船,极俊的轻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落在甲板上,褚色锦袍的公子低头钻入船舱。安知虞刚抬指勾起宫调,忽地被人捉住手腕,琴音便嘎然而止。

她一惊,回首抬眸,便见顾山亭面色不善,皱眉打断俩人合奏,“你弹的什么曲子,难听死了。”

安知虞心口一堵,有点想骂人。

说完,顾山亭人拖起来,“走走走,咱们上艳阳春的画舫玩儿去。”

琴曲弹奏一半被打断,安知虞倒是没什么,宋骄娇却被�得不轻,好不容易和孟意远般融洽相处一回,竟被顾山亭没眼力见的闯来打断。

安知虞反应快,开口�,“正好想去瞧瞧那艳阳春十二宫名伶,那我们先行一步,公主与孟三郎慢慢来。”

不予人反应,便跟着顾山亭出去,顺手拉走了稳坐如山的顾横云。

顾横云一口马蹄糕还未咽下,差点呛住,“欸?我又不好奇那什么名伶,拽我干嘛……”

不亏是亲兄妹,没眼力见都是一脉相承。

顾山亭走了,边击鞠场上自然也就散了,宋惊唐翻身下马,抛开球杖。他眼神好,即�隔了一程,听不见�语,但顾山亭拽手腕的动作,却是看得分明,虽然在出船舱前,被安知虞挣脱了。

许久,年冷冷一哼。

看来,惦记位小郡主的,可不止他一人。

那边热闹散去,宋临稍犹豫片刻,转身对姚响姚姝人�,“既然艳阳春的画舫靠岸了,咱们去过去吧。”

皇子发�,其余人自然没有异议,毕竟那艘画舫可比边好玩多了。

不人眼冒精光,纷纷应好。

唯独安明若,心下沉着一股郁�,慢慢落在了最末,眸底闪过算计神色。她只晓得,若不去争,那么自一无所有。

她要在安知虞尚未防备前,在她羽翼未丰时,斩断所有会威胁到自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