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预判敌军最早也得一日一夜才会到这里,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她得时时刻刻伏下去,耳朵贴地听声,手捂地面感受震动,判断敌人的骑兵部队有没有靠近,决定到底放入包围圈多少人,什么时候发动袭击。
以及,站在掐断敌军队伍的截点处,两侧迎敌。
八百少年兵是她带出来赌命的,也只有她一人,是从小就在西北将军府长大的,受过最久也是最好的训练,那她就得担起将领的职责来。
于是简淮宁冻得,比其他所有人都狠,双手和耳朵都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发胀。
再次入夜时,敌军随时到来,人人都紧绷起来。
不再低语,尽量少喝酒嚼肉,人衔枚,马缚口。
寒冬伏击,尤其是要准备着可能的夜袭,是一件非常遭罪的事情。
对人对马来说,都是。
人嘴里得紧紧咬着树枝,防止说话,防止被惊吓出声,防止打喷嚏,防止咳嗽,减低呼吸声音,甚至是杜绝冷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战马也苦,辔头被勒紧,马蹄被裹住,还要用布带牢牢地卡住马嘴,防止嘶鸣。
……
左王帐先锋营的三千骑兵,奔入羊肠小道的前一刻,不是不迟疑的。
这是本能。
但想一想斥候来报,想一想简家军已经被王庭彻底打没了,他们新丁老兵都带出去了,断臂跛腿也上阵了,淮城不可能还有余力,便放心大胆地闯了。
整支骑兵队伍,被拉成了细细的一溜,井然有序地奔入狭长窄道。
他们也是日夜兼程,疲惫不堪,几乎没有休息。
不过淮城近在眼前,人人都亢奋得很,嘴里互相吆喝着,商讨着打进淮城能抢到什么,怎么分战利品,好提气提神。
直到……
林中传来高亢凌厉的“呜——”的号角声。
“嘶嘶嘶——!!!”
“嘶嘶嘶——!!!”
“嘶嘶嘶——!!!”
随着号角响起,雪中暴起数根瞬间绷直的绊马索,每根绊马索之间隔着十几丈远,顿时成片的人仰马翻。
前面的马腿被绊住,后面行进中的马匹也停不住,连撞不止,混乱不堪。
落马的骑兵不少被马蹄接连踩踏,痛嚎出声:“啊啊啊啊啊——!!!”
林中伏击已久的少年军,马裹蹄,人衔枚,刀剑枪戟,寒芒闪烁,冲杀而下。
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他们青涩的獠牙。
敌军阵中,没落马的骑兵也是一阵慌乱,这是简家军的甲胄!简家军为什么还有人活着!
夜里本就只有月光雪色,视物不清,又是山林,环境复杂,再加上战马嘶鸣,人声哀嚎……
而且一声又一声的“呜——!!!”
“呜——!!!”
“呜——!!!”
号角声从山脚到山顶,四面八方地传来,在密林山间,随着寒风落雪一起,撞出悠长的回响。
让人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简家军埋伏了多少人!
难道漫山遍野都是简家军?
他们若是还有这么多人,怎么会叫简家二郎殒命大漠?
莫非是中原皇帝早就安排了援兵守将,及时接手了淮城,简家二郎不过是诱敌的弃子?
左王帐先锋营大将目眦欲裂,无法置信地用胡语叫嚷道:“撤!撤出去!先往外撤——!!!”
然而横枪立马,守在羊肠小道入口处的,不过一少女,竟让他们撤不出去了!
她枪缨饱饮鲜血,已经红得发黑。
少女的背后,几名亲卫明显配合娴熟,长刀长槍,重盾格挡,护得她密不透风,愣是防住了来自胡人队伍末尾尚未进入羊肠小道的骑兵的攻击。
先锋营大将嘹亮的嗓门,呼喊的胡语,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简淮宁是听得懂胡语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先锋营大将突遭袭击,四周号角声不绝于耳,让他无法判断敌军人数。
大将身边的亲卫,更是多半已经落马,又得顾前,又得看后,他总有露背的时候。
“时澈!”简淮宁看准时机,只喊一声名字,无需再多言,原本守护她后背的少年迅速转身,架刀挡住她身前敌人的袭击。
趁此空档,简淮宁手中长槍直入鞍下鸟翅环,强弓抬起,出手如闪电,一连三箭,箭箭直袭先锋营大将后背!
大将连中三箭,怒目圆睁,落下马去,在夜色乱局中,被踏成了肉泥。
……
首次出征,八百少年兵伏击得手,血洗敌军先锋营三千骑兵,以少胜多,全歼对手,一战惊天下。
淮城的城墙上,看到少年少女们染血的疲惫身影时,那些烧着滚水,备着落石的老迈守城士卒们,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只有老迈的,因为年轻的,二哥当初都带走了。
淮城城门大开,百姓夹道,迎接凯旋的小将军。
简淮宁来不及庆祝,也来不及卸甲,只是把疲惫的战马们交出去,叫人赶紧给马卸鞍,好好洗刷休息,好好喂饲料,战马可是受了苦,得赶紧养回来。
人倒是还可以撑。
她灌几口热乎乎的肉汤,咽下干粮,便赶紧接手了淮城的城防。
八百少年兵也不能全都休息,得拆开编入守城士卒的队伍,轮番警戒,轮番睡觉。
如今淮城已是强弩之末,风雨飘摇,左王帐先锋营的三千骑兵,未必就是全部想来入城抢掠的敌人。
军报早就八百里加急发出去了,只希望能守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春天的补粮补兵,情形才能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