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宣林宫一片死寂。
这里住着的, 是被禁足了三月的倩贵妃。
乔玉儿云鬓歪斜,满面憔悴。她靠着美人榻,长久地盯着某一空白之处, 眼神呆滞之中又显示出几分倦怠。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周,昔日明媚张扬的乔玉儿便成了这副颓然无神的模样。
那日得知赫连表哥造反的消息, 她本是想先去皇上那儿替表哥辩解的, 哪知皇上根本不想看见她,只勒令宫人把她带回了宣林宫。后来她假借他名义企图害死废后一事败露, 他更是勃然大怒, 直接下令将她禁足三月。
不过, 即使自己想害死他原来的王妃, 他也只是让自己待在宣林宫里不许出去而已。这说明朔哥哥还是很爱自己的。乔玉儿想到这里, 稍稍安心了些许。就连之前获悉皇上赐予江念芷的是假毒酒时的妒恨,还有表哥造反一事带来的不安都短暂地平息下来。
外面依稀传来脚步声,在这无比安静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乔玉儿灰暗的双眸亮了一下,希冀地看向进来的人。来者是她的大宫女, 从在乔家时就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水蓉。
“如何?”乔玉儿满怀希望地问。
对方的反应却让她心中一沉。水蓉目光闪烁, 有些支支吾吾:“娘娘……”
乔玉儿厉道:“快说!”
“将军……将军已被拿下。皇上下旨, 不日便要将其问斩……”
霎时之间,乔玉儿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仿佛整个天都轰隆塌将下来, 逼近她,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水蓉瞧着她,面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骗人!骗人!骗人!”乔玉儿忽然发起疯来, 尖叫着推倒了手边的小桌。这一举动吓得所有宫人都朝她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
如同一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一般,乔玉儿歇斯底里地把能看见的东西全都掀翻或是砸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散落了一地的碎片。等到终于没东西可扔了,她才呆呆地、重又颓唐地坐回榻上,默默流起了眼泪。
她身前的水蓉不敢说话,也不敢收拾满地的狼藉,只能僵硬地垂首站着。
整个宫殿愁云密布。
“不行。”乔玉儿冷不丁开口,自言自语着,“我要去见表哥。”
水蓉大惊失色:“娘娘,万万不可啊!赫连将军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您再违逆皇上禁足的旨令偷跑去看他,不是更加让皇上对将军心生憎恶吗?”
乔玉儿闻言有理,只得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但她很快想到什么,怒道:“真等到三个月禁足过去,表哥怕是早就没命了!”
“娘娘,您还有娘家人呀。”水蓉为她出起了主意,“尚书大人一定不会坐视外甥被处死而不管的。”
对。父亲,得快些告诉父亲。乔玉儿定一定神,嘱咐水蓉传信给乔家。
可她却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谋反一事之严峻足以牵连九族。乔尚书当前是自顾不暇,又怎么敢去帮赫连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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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节,日头投下的白光亮得刺眼。天气又干又燥,热气紧贴在人的身上,挥之不去。
“陛下,倩贵妃已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了。”大太监朝殿外张望片刻,汇报道。
百里朔翻完手里的奏折,又换了一份看,头都不曾抬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冷酷地吐出一句:“随她去。”
殿外,在炎炎烈日之下跪了许久的乔玉儿已是摇摇欲坠。她这身子打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哪经得住这般曝晒?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之中,乔玉儿终是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她身在宣林宫里。乔玉儿空洞地看着纱帐帐顶。就连泪水都被灼日晒干了一般,她哭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明日便是行刑的日子了,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赫连家被满门抄斩,而与赫连家关系紧密的乔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她之外,乔家上下所有人都被流放至蛮荒之地,终生不得回京。
一夕之间,她由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跌落到泥潭里。而那些疼爱她的亲人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这时候,乔玉儿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在失了势的江念芷面前趾高气昂的,不禁苦笑起来。乔玉儿从前无法无天,从不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到了这般田地终于信了。现在的一切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
此时此刻,她才懂得帝王的无情。
发了一阵子呆,乔玉儿浑浑噩噩挣扎着下了床。不知是不是出于那么一丝怜悯,百里朔唯独没有对她做些什么,她依然是贵妃之位,甚至连禁足都被解除了。不顾宫人的阻拦,乔玉儿颤颤巍巍、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乔玉儿去了冷宫,见了庄忆青一面。
彼时,庄忆青坐在破败凄凉的冷宫里,丝毫没有像其他被送到这里的先皇妃嫔一样,因为破落环境带来的落差而变得精神失常。
她专心致志地绣着手中的帕子,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些轻松。
乔玉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指着庄忆青喊叫:“你还这么高兴?表哥都快死了,你还这么高兴?!他是为了你才谋反的你知不知道!”
“拜你所赐,表哥明天就要死了!外公家所有人都要死了!”乔玉儿说着说着便又怔怔流泪,“我也没有家了……”
庄忆青没有吭声。她终于完成了刺绣的最后一笔,满意地举起帕子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