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滑冰单人项目的比赛与颁奖仪式结束后,第二天六号,各市队运动员便开始纷纷动身返回训练基地。
同样,国家队的成员——除开双人滑、冰舞选手还要留下来继续参加自由滑、自由舞赛事之外,其他成员也要及早回去燕都市加深训练。
冬运会这场国内最大赛事落下帷幕后,紧接着,与国家队息息相关的国际赛事还剩下四场。
冬青奥会、四大洲、世锦赛/世青赛、世团赛。
别的不说,近在眼前的冬青奥会大名单还没公布。
女单这边,符合参赛条件的选手照例要补月头队测、体测,把考核的成绩作为名额参考。
隔壁三项就不知道了,他们的队测一般是突击考核的形式,不知道这次是否会正儿八经的组织队测。
而因伤被免掉队测的司空夏——首要任务便是去燕都市运动医院进行诊疗。
当然,诊疗结果没有任何侥幸,伤处情况和那边医生说的别无一二。
只是这边对运动员的情况、治疗有充分经验,也了解他们的诉求,对接下来的训练、比赛都有明确的建议。
之前住院就跟着司空夏的主治王医生,让她写下每日陆地、上冰训练量,还要标注最近一个月内的赛事。
王医生看着高强度的训练日程,再看最近的大赛日期——下周的13号飞去因斯布鲁克,15号非公式合乐、16号正式比赛,顿时露出了“我觉得你在为难我”的表情。
“这个……”王医生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你这种情况制动一两天是缓和不了病情,况且下周就是大赛,就这六、七天没法开展治疗。”
“如果要坚持比赛有方法吗?”汤医生问道:“或许能不加重病情那种。”
“这个我没法保证,但如果坚持说要去比赛的话,那只能把药物剂量稍微加大一些……”王医生一边说明一边在纸上写写改改,最终确定好了诊疗方案:“这是两周的药量,回头比完了再来找我复诊,后续治疗还要调整。另外,训练我会建议选用这种办法……”
天气预报果然没骗人,暴雨伴随着气温骤降,强寒潮持续发挥作用中——整座城市仿佛都在下暴雨,水积的老高,都快把基地的草坪给淹了。
司空夏看着湿漉漉的玻璃幕墙,刀刃一转继续蹬冰练习跳跃,严格进行她这周训练计划。
根据王医生的医嘱建议,还有教练组的商议,接下来一周到大赛前,司空夏的训练日程被换成了“训一休一”的日程表。
新的训练日程采用了类似冷热浴水法,训练日会减轻负担,休息日则是轻训练,一紧一松交替,努力让身体负担不要往里积深。
“训一”也有陆地、上冰训练,但总体训练时间不能超过四个小时。
连训练时间都规定为下午,因为这是身体较为松弛打开不易受伤的时候。
另外,这天训练无论是有状态还是没状态,练的有没有效率,都不能回头,更不能加训,练完了就要走,目的只是用来熟悉与加深跳跃的身体记忆。
这就逼的司空夏每一次都拼命全神贯注努力减少差错,一场下来,就光当跳跃机器了,连思考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休一”不是纯粹躺着不动休息的意思,只是减少对脚踝的压迫,整个活动时间不能超过四小时。
那天的陆地训练重心会转移到上肢,比如跪在机器垫子上训练腿部的器械,还有对大腿、腰部等核心力量的训练。
上冰训练则是为了保持冰感,维持滑曲合乐的契合度。
合乐只允许适当压步滑行,不做步法的跟随音乐做上肢动作,只要不压迫到伤处,可以适当练习一周跳或者是旋转姿态。
至于被剩下的大量时间,则被勒令休息。
除了去训练之外,上晚课、做作业、看电视、熏陶艺术什么都可以。
此外,队里可能怕她应对伤势的心理准备不足,毕竟距离大赛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却因伤近乎停训,于是也安排了心理医生和她聊一聊,免得被憋出个好歹来。
司空夏知道这事后,感觉自己还没到需要心理医生干预的程度吧。
可能因为参加大赛多了后历练了心态,她觉得“大家都为大赛努力训练,我却被迫休息”——的焦虑情绪在正常范围内,可以自我消化。
但白去白不去正好消磨一下时间。
于是在隔天下午“休一”训练结束后,她换了一身运动服、戴了一顶帽子就以新奇而见识一番的心态,被刘姐送到了某心理咨询工作室。
据说这个心理咨询工作室室还挺出名,坐落在市中心八十年代废弃工厂改造的创意产业园内,还独立拥有一座小三层面积开阔的院落。
工作室沙质的奶白色外墙从心里上就让人卸去了防备,而给司空夏预约的医生还是位长相温柔的小姐姐,姓周,说话语气也轻柔动听。
周医生从好奇运动员生活作为出发点,又聊到运动员间发生的趣事,不知不觉中,初见的陌生感消弭不少,也初步建立了信任。
“我注意到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抠手,能告诉我当时你在想什么吗?”周医生像是好友闲聊般好奇问道。
“好像也没想什么。”司空夏如实说道,心里想着这种小动作她也能注意到?
周医生一笑:“其实你刚刚坐下来时我就注意到了,或许是我让你没有压迫力,所以你也很快放松。”
司空夏一想也是,要和一个陌生人待一个小时,自然而然就有些放不开的警惕,但发现周医生挺好相处,后面就放松了。
“所以其实这个习惯能反映出,你内心深处的想法。”周医生模仿做出握拳、大拇指微微按压在皮肤表面的动作:“这其实是一个很克制的举动,再加上你是自然放在膝上,让我感觉到,你是一位既能自持克制,又有积极对抗能力的优秀运动员。”
“甚至说,我觉得,在过往咨询过的运动员里,你的心里状态是一种健康且理想的状态,面对压力甚至是威慑力时,你都有很强的调动性,不妄自菲薄也不会骄傲自满的这么一个非常完美状态。”
这听的司空夏都要脸红了。
她不知道周医生在半小时的闲聊里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但她想到陆云蔚教练的一路教导,也可以说是言传身教吧,让她丢掉了很多不必要的胆怯、犹豫和在意。
不过完美状态什么的……多少让人有点点点羞怯了。
“但我们常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克制久了容易演变成许多不可控制的负面情绪……”
周医生说在东亚等集体主义文化中,相对于情绪表达,情绪抑制更受鼓励[注],作为运动员因为赛事的跌宕起伏反而更要追求冷静、理智这无非厚可。
“……但我不是要探讨什么,你已经做得非常好。”周医生笑道:“只是希望在未来,做到自持克制的同时,你还能多多‘赞美’自己。”
“赞美?”司空夏有些不解:“夸自己,呃……表现的很好?”
“差不多。”周医生欣然点头。
……
预约的一个小时咨询时间很快结束。
司空夏等刘姐过来接送,对方问聊的怎么样,她也只能笼统的说挺高兴的,好像和一位知心大姐姐聊在天。
咳,就不知道队内会不会觉得白瞎了这笔咨询费……
等第二天“训一”训练日常,在这比较紧迫的两个小时上冰时间,昨天的减训导致今天找不到感觉,跳跃质量也不能坐到和想象中有超70%的成功率。
再加上刚步入渐入佳境的良好状态时间就到了,教练猛地过来喊停——那个抓心挠肺啊,就跟强迫症看到九宫格只发八张图一样,简直了。
这不过是70%成功率而已,才过多久啊,就做不到了!
司空夏气呼呼的在冰上划拉,姜教练对着她警惕的两指一并,指向场下,还道:“快走快走。”
“……”
司空夏一屁股坐在场边凳子换下冰鞋,像往常一样为这次训练做总结。
成功率极低、进入状态极慢,除了前一天没做训练,还有身心活跃度没提上来。
明后天陆地训练都要尽快提起劲才行,像往常一样慢慢来不可,得把爆发劲儿一次过提前。
如果“训一”都得不到有效反馈,大赛上她都没有底气去面对那么多对手,还……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思绪一个中断,忽然想起了周医生的一番话。
低头一看,果然,食指上都已经被压出一道浅浅的指甲痕。
司空夏看着松开握拳姿态的手心,确实是,焦虑会被强大的克制力给压下,但它,可不会自己消失。
想了想,她便学着周医生轻声说道:“OK,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天的我表现非常完美,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天才又努力的人……”
还没说完整一句话,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发笑了。
“……伤病只是生命长河中出现的小断流,但只要站在冰面上,我就是王,我会表现的非常完美,也必定能carry全场。”
当时她听周医生这么说时,笑的不行,好嚣张啊,虽然是给自己打鸡血,但也太羞耻了吧。
这种风格有点类似于维娜赛场上唯我独尊,理所当然的自信,但人家现实生活中也不这样啊。
怎么说呢,司空夏挠了挠腮帮,眼里还带了些未散的笑意。
不知道这样做,所谓紧绷的弦是否松了一些,但这种吹嘘的感觉嘛……也不赖!
.
司空夏训练的问题暂时解决,具体怎么样得看大赛前教练组的评估。
若是训练状态、心态都持续下降,那肯定说什么都会强迫运动员退赛,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容有差。
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件事引起了队内广泛的讨论。
那是关于陆云蔚提出,要与司空夏签署一份“运动员个人教练”的专属合同之事。
这事可值得涛一涛了。
从过去到现在,队内可从来没有运动员开过先例,拥有一位专属教练。
华国的国家队从来都是举国体制,在集体训练之下,拥有的资源都是集体制,最多是某一运动员比较优秀,那就能得到教练欣赏,一些有限资源的倾斜。
简单的来说,那就跟班里的学生一样,一名老师底下有那么多学生,上头有年级主任,中间有班主任、各科老师,你想开小灶也非常费劲巴拉。
这么说吧,运动员有专属教练的话,从生活及训练上、起码是在国家队里,是没什么变化。
该放养的时候,司空夏还是会被放养,该训练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受到教练组鞭挞,基本上体现不出专属教练的好处。
那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么一份合同呢?
要全然解释清楚,那得提一下国家队的前世今生。
过去花样滑冰的师资力量不够,就连国家队都跟不上赛场的发展,于是便有了外训——即是去国外俱乐部短训一段时间。
目前单人项还未有外训先例,只有冰舞率先开启了外训模式。
——所以说,如果选手足够硬气,是可以选择外训。
说回现在,陆云蔚加盟了国家队,也让女单整体发展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不必追求外训。
但她身为外籍教练,当初的合同年限只是一个冬奥赛季,仅为四年。
谁也不知道四年一过,她会不会选择续约,作为一个外籍人士,自然是来去自如。
那这可能就导致了,如果陆云蔚选择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之后离开,那么司空夏就会面临要更换教练,但却无人跟得上她水平的尴尬情况。
如今有了“运动员个人教练”的合约保障,就算14年后陆云蔚卸任女单组长之位,她也有合同约束,顺理成章成为外聘的运动员个人教练,专门服务于司空夏。
若陆云蔚选择回到伦亚比,重新开创俱乐部,那么如果司空夏愿意的话,也可以跟随过去进行外训。
总的来说,就是一份保障合同吧。
鉴于国家队、省队教练的人才流失度,除非是把弟子一手带入国家队,并且取得很好成绩,从一而终服务到退役。
——这种情况太少见了,就连李可选手,退役的前几年也更换了教练来着。
甚至说运动员以在省队(宁龙、西罗)训练为佳,极少会想要投身燕都市。
当年顾瑜也是和教练闹矛盾,闹得沸沸扬扬,这才选择更换教练进入国家基地训练。
再说以前可没有四项整合的概念,那省队的师资都比燕都市国家基地要好得多。
——鉴于如此,司空夏作为女单价值最高的优秀选手,可容不得有教练突然卸任的突发情况。
陆云蔚的主动提出,让人看到了她对继续培养司空夏下了多大的决定,以及对华国花滑的未来有着多厚的情怀。
当然也有很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