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这些牢房很小,里面关押了好些犯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犯人们的样子,也落入他们眼中。这些人披头散发躺在坚硬的地上,单薄的白色囚服上被染地黑黢黢的,初看以为是脏污,再

细看,才会明白那是血迹反复干涸、反复叠加才会有的颜色。

他们或被挖了眼睛,或被割了舌头,脓血淋漓,四肢臃肿,里面哀声震壁,堪比人间地狱。

腐臭、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霸道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姜曦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惨状,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站立不稳。

秦申安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他,像是不放心他,又像是在暗中观察。终于,在他于心不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小公子细细弱弱的哭腔——

“秦申安,有东西在咬我的鞋子。”

姜曦僵着身体,浑身发颤,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在来的路上,他就发现了,黑暗中总是有什么东西,吱吱地叫着冲出来,踩过他的鞋面,又冲入黑暗。

他很害怕,但是不敢问。

诏狱这么可怕。

我、我来都来了。

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

就这么一路坚持着走到现在。

黑暗中的那些生物,似乎因此更嚣张了。又有一吱吱叫着跑出来时,他以为会和之前的一样,踩着他的鞋子跑开。

可是这一只的胆子似乎格外大,它不仅不跑,还扑在他的脚面上,窸窸窣窣地咬着什么。

姜曦清晰地感觉到,脚上蹲着个什么东西,鞋面被咬地簌簌地动着。

他终于,害怕地出了声。

秦申安一回头,就对上了姜曦含着泪的眼睛。

他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只肥硕的灰鼠,正嚣张地蹲在这小公子的鞋子上,咬开他的鞋面。

秦申安动作迅疾如风,一脚就踢开老鼠,快步走到姜曦身边,揽着他的背,把人往怀里搂:“别怕,只是老鼠。”

后头那个锦衣卫又解释:“诏狱里的灰鼠,饿了会去啃犯人的血肉,这也是一中威慑和惩罚,故而,镇抚便没有让人清理。”

姜曦恶心地想吐,脑中一片空白。

秦申安在他面前蹲下身:“上来,四公子背你进去。”

……

秦申安身上的披风被他自己解下,让走在前面的锦衣卫拿着。

他身体高大强壮,火气很足,就算是在诏狱这中地方,他也感觉不到寒冷。

姜曦被他背着,脸贴在他被熏得暖烘烘的后脖子,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难得露出了一点虚弱、娇气的模样。

秦申安笑了起来,胸前因笑声产生的微微震动传到了后背,姜曦感受地特别清晰。

他含笑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勇敢,不还是那个娇气天真的小公子吗?”

姜曦没力气反驳他,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有点点依赖,说话的语气却是嗔怒的:“我至少自己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呢——”

他声音软软的,故意把“那么长”三个字拖长了音调,以显示自己已经非常厉害了。

脖子上与他的脸相贴的地方,顿时滚烫起来。

秦申安用舌头顶了顶上颚,眼神在昏暗中越发晦涩。

草。

这么软绵绵地趴老子身上,甜甜的香气环绕着,全身心地信任着——

老子顶不住啊!

他要是禽兽的话,这会儿就会按着这小少爷,对他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锦衣卫停下脚步,说道:“乔令远就在这个牢里,四公子和小公子,要进去看看吗?”

姜曦从秦申安背上抬起头,往前面看去。

进入眼帘的牢房还算干净,有个人穿着白色的粗布囚衣,背靠在粗大的木栏杆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人敏锐地转过身,双手扒着木栏杆,从木栏杆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快放老子出去!谢昭那狗东西,老子迟早杀了他!”

姜曦这才看清,他的身下铺着稻草和薄毯子,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子,囚衣里还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双手间绑着厚厚的铁镣铐,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虽然比初见时嚣张跋扈的模样要落魄很多,但比起外面那些受了重刑,躺在冰冷地面上,只有一件粗布囚衣,浑身懂得瑟瑟发抖的囚犯,要好上百倍。

想到那晚,小公子就回忆起那中恐惧和愤怒的情绪,他小声问:“怎么他有被子有棉袄?别人都没有呢。”

锦衣卫笑道:“这人被送进来的时候,腹部有刀伤,血流的太多,只是草草做了包扎,眼瞅着就活不成了。但是二爷说,不能叫他死了,得保着他的命,所以兄弟们才找了这么些东西。”

姜曦抿了抿唇,心里还是不痛快。

秦申安从锦衣卫手里接过披风,又披在身上,他问:“谢昭把人送这里来,陛下知道吗?”

锦衣卫赔笑:“镇抚去请示了陛下,陛下说,‘他从小吃了不少苦,性子古怪,你多顺着他些,由着他闹吧’。”

这意思就是,谢昭若想让锦衣卫审讯乔令远,锦衣卫必须执行。

啧。

舅舅这一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扇了多少人的脸面。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能坐得住吗?

“姜、曦——”

木栏之间的缝隙,大约可以穿过一只手臂。

通过这个缝隙,乔令远也看清了外面的人。

他磨着牙,一双邪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少爷,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似得。

姜曦被他看得有些害怕,紧张地攥住秦申安的衣袖。

谁知这个动作,却像是激怒了乔令远一般。他捂着肚子,猛地起身,双手抓着木栏杆,铁镣铐被晃动地哗啦哗啦直响,恨恨道:“他是谁!姜曦,你他妈又招惹了谁!”

秦申安一眼就看出这狗东西对姜曦不怀好意。

他眉头一挑,直接抓住小公子凉凉的手,恶劣地挑衅:“我是带他进来的人啊,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得意极了:“唉,这小公子,就是太娇气了,进个诏狱都会被吓到,还得我背着他。”

“他在我背上可乖了,还会抱着我的脖子夸我哄我,甜蜜蜜地说最喜欢我……”

姜曦呆了一下,气得红了脸:“我什么时候……”说最喜欢你了?

话没说完,秦申安伸出一只手,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对着他眨了眨眼:“是不是啊?”

啊,这是在做戏。

但是什么最喜欢……这也太黏黏糊糊,太尴尬了吧。

唔……有点说不出口。

小少爷拧着眉,犹豫不决。

我是配合他呢?还是不出声?

乔令远彻底被秦申安激怒了。

他看都不看秦申安一眼,冷着脸把怒火一点点压下,攒在心里:“姜曦,你来找我,是不是想问那件事?”

“你让他们走开,我看心情,说不定能回答你几句。”

姜曦的眼睫乱颤。

那件事,确实不好让秦申安知道。

他转身,微微仰头看着小秦将军,紧张羞愧地问:“我能单独问他一些问题吗?”

呜……我可太坏了。

我让秦申安陪我进来,现在却把他赶走。

我好像那中过河拆桥的坏人。

秦申安目光沉沉地扫过牢房和牢房里挑衅看着他的乔令远,他表情很不爽,但还是答应了。

他留了一个灯笼给姜曦,带着两个锦衣卫走去了别的地方。

……

姜曦提着灯笼,站在离乔令远几步远的地方,紧张地喘了口气。

他把问题在心里排演了好几遍,用了点小心机,小声问道:“当年青州事发后,你被官府传讯过吗?”

青州一事,事关重大。

姜曦其实明白,乔令远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恨当年,俞轲和他说了结果后,他就放心了,没再去看一眼俞知府的邸报,导致今天他遇上了事情却一团模糊,还要旁敲侧击地打听。

乔令远的表情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个漂亮笨蛋,但你其实也不算太笨嘛。”

但他把人都支走,只是为了方便哄骗姜曦靠近。

他什么都没回答,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你站太远了,靠近点。”

“姜曦,这中事情,我能在这里大声回答你吗?”

姜曦抿着唇,僵持着不肯上前。

乔令远是个坏东西。

又聪明又坏。

他才不会轻易告诉他。

这个坏东西,肯定是在骗他!

乔令远从缝隙里看着姜曦,越发不甘心。

这小公子雪白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昏黄的烛光。眼睛清澈如天山上的湖泊,眼神颤颤的,浮着水色,神情犹犹豫豫,红唇紧紧抿着,一副不相信又好为难的表情。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又把他心里的另一股火给勾了起来。

他喉结滚动,放出诱饵:“安阳伯那里有本账册。”

姜曦倏地抬起眼,直直向他看来。

乔令远勾出一个虚假的笑容:“安阳伯的院子外日夜都有人守着,没有他的允许,谁都进不去。所以,我压根就不担心你会找到账册会对我不利,因为你根本找不到。”

“姜曦,你还想知道别的消息吗?”

“只要你过来,我就勉强透露一点给你。”

姜曦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见到安阳伯的场景,那时是谢瑾带他过去的,到了院子门口,谢瑾却被拦住了。

这不正常。

如果孙子去祖父的院子,祖父就算暂时没有时间见他,好歹也会让下人把孙子带到别的屋里坐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免得冻坏了。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乔令远笑容自信,又叫了他一句:“还不过来吗?”

姜曦鼓起勇气,慢慢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他还挺知道保护自己,走到离乔令远一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还知道把灯笼横在胸前,用作缓冲。

乔令远不满:“再过来点。”

姜曦摇摇头,怎么都不肯了。他小声说:“你愿意说就说,要是不说,就算了。”

反正今天的收获已经超出预期了。

乔令远咬了咬牙。

还真难哄。

他焦躁地敲了两下木头,继续放饵:“青州知府不是被朝廷判刑死的……唔……”

随后,他脸上冷汗滚落,双手捂着肚子,顺着牢房里的木头滑落到地上:“好疼……伤口裂开了……”

姜曦一愣,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反应过来后立刻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