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呼啦一声,一只青葱玉管般的小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气怒的小脸,“就不能请大伯母也到家里来小住吗?”
方中锦一怔,便对那小脸的主人说道:“我回乡三个月,自家宅中有些家具都坏了没人修补,我要趁这些日子把家中修葺一下,好让母亲住得安心。”
那女子也知道错了,放下车帘说又道:“那你可要多来走访。”
远处吴陈二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纳罕。
陈吉采先压低声音道:“京中风物到底不同,这小娘子长得周正,怎么说掀帘子就掀帘子?抛头露面,同一个村姑似的。和男人说出来的话也真是……”
吴连涛低声道:“毕竟是到了天子脚下,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更活泼些。我看他们对话应是堂兄妹,想来是年纪小不知避忌。若不然,那倒真是龌龊得紧。”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陈吉采更是肆无忌惮地说道:“哎,吴兄你不知道。这堂兄妹间的故事才叫多那。否则市面上哪来那么多话本故事可看?别看是小小姑娘,墙头马上的花样手段不比姐儿们的少。”
忽然他眼角瞥见方中锦转身面向他们,从袖中拿出一副弹弓来。再听哐哐两声,面前的两只碗霎时裂开,冰冷的馄饨汤汁溅了二人一脸。
二人气急,瞪着方中锦却不知如何发作。但见他又回过头去不作理会,二人就想质问一句也没了对象。吴连涛口中说道:“好好好!”气红了脸再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方中愈、方中俭这两位公子见了此事心中都觉麻烦,不想招揽在身。过一会才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二人打躬作揖,道:“二位老爷,我族中少爷年少无知,冲撞了二位。小的在此代为陪个不是。”说着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这些银钱请二位老爷收下,重新购买衣衫。”
那管事不知二人身份,看他们穿着儒衫猜测可能也是举子,心中大感头痛。这方中锦脾气古怪,才上岸便惹来麻烦,回去也不知如何禀报是好。他双手捧着银子半天,却无人来接。
吴陈二人眼瞅着方中锦始终不理他们,方家又没一个主人出面,竟派一个老仆出来打圆场,显是看不起他们。吴连涛只好从鼻管中哼了一声:“方家势大,吴某领教了。”带着行李甩袖离开。陈采吉也瞪视岸上众人一眼,紧跟着吴连涛走了。二人心中暗暗发誓,待得金榜题名之后,势必要报此仇。
岸上余人也纷纷跨马上车,车队又缓缓驶入城门。片刻间,码头上只留下一个干瞪眼的馄饨摊主。
“得了,我那上好的景德镇瓷碗啊!”摊主心疼地长叹一声,认命收拾桌上的狼藉。却见打碎碗的是两枚铜钱,正够碗钱。心中这才转怒为喜。盘算着,这么好的故事该怎么添油加醋说与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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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时光荏苒,一转眼到了大明建文四年。朱元璋和刘伯温都已经长眠于地下。而朱允炆也已经继位四年。此时元宵才过,天已蒙蒙亮,初生的阳气正要一点一点逼散寒意。
京城通济门口不似往年热络。城门高耸,厚城墙内本该是南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济门街,此时开了铺门,准备做生意的店家却才刚过半数。另有好几家门上都积了一层薄灰,显是关门一段时日了。长街上没几个闲人,间或能听到一声狗吠。
若是往年,您往城门外一望,大清早的码头上也必是人头攒动。可今年却显得一派萧条气象。
江上不时也有些船只靠岸。大多是小船,上岸的也都是些书生。穷的背着书囊,几人一道下船。富得便能独享一艘橹船,又有书童家仆伺候。这些书生都是要来参加今科春闱的新举人。
这正是用早饭的时辰,几个囊中尚有些羞涩的举人老爷便不急着进城,在码头上寻个馄饨摊就坐,要了热馄饨吃。
卖馄饨的是个矮小敦实的红脸膛汉子。穿短袄,挽着袖子,冷天出了一脸汗。炉火烧得正旺,大锅上水咕嘟咕嘟冒泡,白馄饨在锅里翻着筋斗。矮汉两手连抄,盛就一碗馄饨,递到旁边小桌上。一个青年书生把馄饨让到对面蓝衫中年书生面前。蓝衣书生谢过,并不急着吃。等青年书生面前也有一碗,才用调羹拨弄汤碗,吹散热气。
“晚生这次上京,竟能与吴先生同舟。真是天大的福气。”青年脸颊泛红,眼里满是兴奋。
吴姓中年书生淡笑道:“陈贤弟太过客气。你我同赴此届恩科,今后大有可能便是同年。你称我先生岂不是折煞了我。愚兄痴长你几年,贤弟便称我一声连涛兄吧。”
“连、连涛兄!”陈姓书生喜的笑裂了嘴。
吴连涛在江苏一带名头甚响,文采书画俱佳。据传先帝也曾动过招揽之心,知府曾派人请他去赴宴。哪想这吴连涛的家人说他喝的大醉,等了三日也不醒,直把知府等的心冷。自此以后,吴连涛的隐士之名传遍了江南。今日能与吴连涛称兄道弟,他日自是一番助力。
“吉采贤弟。”吴连涛笑着应和,心中微感自得。看来他吴连涛的名声,即便是到了京城也算叫得响。
“连涛兄多年不愿出仕,此次出山必是为了辅佐新君,开创盛世来了。”
“吉采贤弟过誉了。我本是逍遥惯了的,京中更是人才济济。方公、解公等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又哪需要我辅佐?”吴连涛口中的方公指的是方孝孺,而解公指的是解缙。这二人皆是新皇正要大用的宿儒,他接着又道,“我此次进京,却只盼以自身绵薄之力报效皇恩。今上登基以来对我们读书人着实不薄啊。”
二人正谈着,城门处忽起喧嚣。几匹健马从门中掠出,后又跟着几辆马车并几名步行的随从,呼呼拥拥、满满当当地排在本来空旷的码头上。看这些马车车厢都做暗棕色,既无烫金也无刺绣,仆从也多身着暗色衣裳,粗看毫不起眼。但吴、陈二人毕竟都是从江浙一带富庶之地而来,一眼便识得马车和仆从身上的布料都是上好呢料。马车内还隐隐有熏香脂粉味飘了出来。再定睛细看,马车灯笼上高挑一个“方”字,难道竟会是方孝孺方公家的车马?
陈吉采笑着向馄饨摊主打听道:“店家,这是什么阵仗啊?”
“两位老爷若问别的我是不知道。”馄饨摊主手上活计不停,用下巴指了指车马阵笑道。“这是哪家哪府我倒能猜出几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