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水,粼光细细。
时值炎夏,湖水经了日晒,初触时还觉温热,但很快,秦缘圆便觉得一阵寒气自五脏六腑向外流窜,使她行动麻痹迟缓,只得脖颈间传来一点热意,让她不至于四肢僵硬。
秦缘圆这才意识到,玄迦先前赠的紫玉吊坠,确实对她大有裨益。
但即便如此,秦缘圆仍难逃寒气侵染。
她水性极好的,但因积病在身,又初痊愈,知道自己下水必然受罪不讨好,这才未贸然下水救人,谁料孟家大娘那老虔婆,竟趁她不备欲谋她性命!
秦缘圆无比后悔,当初就该和玄迦拿些毒药傍身,平平无奇的辣椒水实在不足以震慑恶人!
此刻湖水裹挟着冰凉漫入四肢百骸,秦缘圆膝盖发软,双肺也开始酸疼,身上逐渐无力,隐隐有下坠之势。
偏萧家四郎一见她坠湖,小脸上浮出惊恐之色,手上一松,环抱的木板便掉了下来,此刻他已然没了力气,只见他双目无力闭合,顿时湖面上冒起一串咕咚咕咚的气泡,他小小的身子沉了下水。
秦缘圆是一等一惜命之人,况且此番萧家四郎的命还系在她身上,他才七岁的孩子,如此精乖可爱,她怎么舍得二人一道掉入忘川水?
她凝神蓄力,脚下踩水,够着了那艘残破的的木舟。
因为木舟的浮力远大于破碎的板子,她便抱着木船浮在水面上,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她透过潋滟的水痕,看见桥面上泪留满面,目色焦灼的琳琅,但秦缘圆已无力,便也喊不出请她寻人相助的话,只深深地吐纳一口,往湖水深处潜去。
幸而她判断准确,不多时便捞着了萧小四。
但萧小四生得壮实,秦缘圆一手扯着他,一手划水往水面游,这个过程便颇为艰难,浮浮沉沉,还呛了好几口水,就要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她恍惚中,似乎看见玄迦立在岸边,冰寒着脸,眸色暗暗,斥责道:“竟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成日惹是生非!”
秦缘圆委屈,她没有。
但望向玄迦时,那双乌浓的凤眼含着责怪,映入眼帘时,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此刻她置身于莫愁湖水中,萧小四漂浮在身侧,脸色已憋成青紫。
秦缘圆往自己身上狠狠掐了一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一口银牙咬碎,抓着萧小四,颇为艰难地将他带出水面。
出水后事情便简单不少,木船的残骸仍在湖面浮着,她一手扯着萧小四,一手搭在木船侧边,缓慢地划向桥梁的方向。
此刻桥上汇集了一圈人,秦缘圆一靠近桥墩,便有人接应着将他们二人拉出湖中。
风一吹,更是彻骨寒。
秦缘圆大喘着气,浑身滴着水,她瑟瑟缩缩,去看萧四郎时候,他已是面色青白,琳琅抱着他放声大哭。
秦缘圆探他鼻息,极为细弱,忙推开琳琅,将萧小四放平,挤压他的发胀的胸腹,又掐他的人中,如此反复操作,最后一次拍打他的脸,终于听见小四“哇”地一声吐出了腹中积水,茫着眼虚弱道了一声:“秦姐姐……”
然后又昏了过去。
秦缘圆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她才有心情顾及自己的身体感知。
她望见那湖水映出粼粼波光,眼前阵阵虚晃,双目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秦缘圆目之所及,是一间精致、陌生的房间,一旁紫檀小几上摆着个鎏金珐琅香炉,袅袅地生出几缕香烟。
她抓紧了身上松软的被衾,仍觉得寒意缠绕不断,呼吸竟还是灼热的,她触了触额,正烫着,大约仍发着低烧。
但总归不是沉在湖水中,那命悬一线的窒息感了。
后来琳琅进了门,秦缘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琳琅带回了桐花巷子的萧宅,已昏迷了三日三夜。
琳琅是宫里出来的,最会照顾人,见她身上虚乏,便让人抬了热汤进房,请她泡一泡澡,解一解身上久躺着的酸疼。
秦缘圆仰头舒适地靠在浴桶中,才觉得自己痹痛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醺然欲睡,神思恍惚时候又想起了玄迦。
若他知道,自己闹的得这幅模样,必然是冷着脸斥责,说她胡作非为,净是浪费了他的血。
他寒着脸的模样,实在有些骇人。
一时暗自庆幸,玄迦回了长安,待他回来时,自己又是活蹦乱跳的,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有个词便叫做,事与愿违。
琳琅走到偏厅,只见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立在高深的堂屋下,一身玄色的纱袍,隐晦在昏黄的霞光下,光影斑驳,远远望去,好似石窟里仪姿挺拔的佛塑。
琳琅心下一沉,恭敬地垂下了头:“大师。”
“嗯。”玄迦回过身来,半边脸隐于日光之后,显出一中沉静的威仪,缓缓道:“秦缘圆呢?”
他自回了长安,在崔博南口中套出如何炼毒后,便马不停蹄地将那毒素提取出来,正欲赶回长安时,又被萧铎绊住了脚,迫于无奈应酬了一回,浑身烦躁火气地奔马赶回清凉镇。
偏回到“暗香疏影”,不见秦缘圆的踪影。
也就是胡大娘的小女儿说漏了嘴,说秦姐姐几日不曾回来了,众人才支支吾吾地说秦缘圆这几日都在萧宅住下。
他火急火燎赶过来,面色生冷若铁。
琳琅并不知他们二人交情如何,如实道:“我家四郎方才下山游玩,不慎落了水,好在有秦女郎相救,所以这几日,女郎都在府上歇息。”
琳琅话未说完,便被玄迦生生打断,她看见那位素来波澜不惊的佛门圣僧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神色凛然,追问道:“她人在何处?”
琳琅被他这周身气势镇得心慌,腿下一软,便跪倒在地,颤着声道:“秦女郎在,在西侧厢房中……”
又是如此,琳琅话未说完,那位传闻中身份矜贵的圣僧便挥了衣袍,快步走了,步伐中竟有几许慌乱。
琳琅盯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突然喃声道:“秦女郎她,正在沐浴呢……”
但她亦不敢追过去,心道他们佛门中人,最守戒律,应当无碍。
玄迦走后,她嗅了嗅空中气息,总觉得那位圣僧身上有一股酒气。
她只以为自己错觉。
——
玄迦匆匆赶去西厢,心中罕见地生了恼怒,她什么破烂身子,也敢下水救人。
恼怒之余又觉得有些心惊,秦缘圆上回落了水,已是只剩下半条性命,她那身子,久经毒素浸染,虽未入五脏六腑,但日子也没几年了,如今是一点小病痛也难熬,如今又是逞强救人,会不会……
如此胡乱地想着,玄迦便已来到厢房门口,他未作他想,径直推门而入:“秦缘圆,你不要……命了。”
前面的话仍是气势磅礴,后面两个字却陡然变小,轻轻地,似一缕烟,消散暖融融的房间。
他盯着房中女郎,双目泛红。
大概是刚从浴池出来,小娘子浑身**的,泛着水泽。
身上衣衫亦是轻薄,不过贴身的抹胸小衣和轻飘飘的纱裤,堪堪蔽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