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秦缘圆将三个女孩儿带上了马车。

中了蛇毒的女孩名唤珠儿, 是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姐姐,其实也才十四岁,比她还小一岁。

玄迦隔着帕子诊珠儿的脉象, 他说并不要紧,开了一副方子, 让他们到镇上取药。

三姐妹身上没有银钱, 一切都要秦缘圆代为奔走。

玄迦能让她们上车、诊脉,已非常难得, 秦缘圆并不强求他能做更多, 所以马车赶到镇上时, 秦缘圆便与玄迦告别:“大师,您要往长安去,咱们就此别过罢,记得多注意身体, 我在‘暗香疏影’等您的好消息。”

这话落下, 便匆匆离去了。

玄迦:“……”

竟是一个眼色,都不曾多给他一下。

那车夫打量着玄迦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问:“大人, 咱们接着往何处去?”

玄迦目光凝视着秦缘圆消失的街角,烦躁道:“去‘暗香疏影’。”

秦缘圆捡了药,送回她们住所时, 大为震惊。

这些女孩儿,那里有什么正经的居所?

不过是破落的观音庙, 地上糊涂潦草地铺着茅草, 竟挤着三十来个女孩儿!

最大的和她差不多年纪,小一些的,三四岁也有, 七八岁也有,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一片,秦缘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个破落的女儿国。

若都是孤儿,怎么全是女孩?

秦缘圆目瞪口呆:“她们,全都是孤儿么?”

上山采药的阿云和她比较熟悉,她语带讥诮,指着莲花座上,那脱了泥金表面,露出破旧脏污的木骨泥胎的送子观音:“唔,清凉山上庙宇诸多,大约最多的,便是求子,若求而不得,又该如何?”

她微凉的目色扫向地上的女孩们:“那便将我们像垃圾一样扔掉罢。然后或许便能求得一个为他们延续香火的男丁了。”

秦缘圆:“……”

她心口好似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似的,又疼又闷。

难道女孩儿便这般不值钱么?

阿云苦笑:“总会有人半夜将女婴扔在莫愁湖边,或许是等着潮起潮落,将她们淹死吧,但我们三姐妹孤苦伶仃地长大,若遇见了,便会将他们捡回来,如此日久今年,便是这副光景了。”

她喂珠儿饮药时,露出了枯瘦的手臂上的伤疤,见秦缘圆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羞窘,悄悄扯了扯并不合身的袖子。

她们总是敏感,秦缘圆觉得自己的动作失礼。

秦缘圆:“抱歉。”

阿云摇了摇头:“咱们什么也不会,小时候在街头乞讨,也有好心人原意给几个子儿,当我们年岁渐大,去店里帮人做粗使的活计,少不得便会受人欺负,世事如此,我活该受着罢,这些妹妹,还要靠我们活下去呢……”

秦缘圆罢,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便是二人皆心情低落之时,破旧的观音庙突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胖妇人,穿着青色棉布裙衫,头上簪着一根银钗,满脸刻薄算计:“你个小蹄子,躲哪去了?还不跟老娘回家,天天跟这些乞丐婆子呆在一起,能有什么前程!”

回家?阿云不是孤儿么?怎么凭空冒出个凶巴巴的娘?

阿云躲在她身后,哀切道:“她不过想将我捉回去,卖给将死的老头子冲喜罢了,否则怎会认我!”

那肥妇人跨步上前,一把扯过阿云的头发,竟是将她整个拎了起来,妇人面上肥肉横起,叉着腰,恶狠狠道:“随老娘回去享福有什么不好的?那郭老爷富有家财,不过年纪大了些,配你这臭烘烘的小乞丐却绰绰有余!”

阿云涕泪俱流:“你算我哪门子的娘!你说是便是了么!”

胖妇人冷笑一声,竟“啪”地一声落在阿云面上,将她半边面颊打得通红,阿云的衣裳被她撕开,露出了青黑色的胎记,被她狠狠地掐了一把:“你生得同你弟弟那样相似,左肩上又生得胎记,自然是老娘生的,还轮到你说不是么?”

她一边骂,一边在阿云身上抽打,秦缘圆看得心惊胆寒,扑身而上,护在阿云面前:“大娘!白日青天,还有没有王法了?怎能这样打人?若她真是你女儿,便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舍得这样虐打她?”

“不听话的赔钱货,光明大道不会走,老娘推你一把,竟还推三阻四?”肥妇人啐了一口,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秦缘圆:“如何?你要帮她?若你们真这样要好,那你便替她嫁咯,你嫁个好人家,她自由自在,老娘拿到钱。”

秦缘圆:“……”

这肥妇人未免也太理直气壮了些。

既然她这样蛮横不讲理,秦缘圆也懒得说道。

秦缘圆脸上保持微笑,双手则在袖子里搜出了一个小瓶子,暗自将木塞打开,礼貌道:“多谢大娘。”

“嗯。”那肥妇人满意望向她,然后秦缘圆便将瓷瓶中液体狠狠向她目中泼去,愤怒道:“你个老虔婆!”

老虔婆捂着双目“啊”地一声惨叫,然后便在茅草地上打滚:“你个恶毒的小蹄子,对我做了什么!”

秦缘圆漠然冷笑:“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你若还想活着,那便麻溜地滚去寻大夫,不要在此处撒野,你若再敢来,我还有千种万种毒药招呼于你!”

那肥妇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观音庙。

阿云泪朦朦地握着她的手问:“姐姐,你好威风呀。”然后眼含着忧虑问:“她会被毒死么?”

秦缘圆摇头。

她身上哪里来的毒药,那不过是辣椒水罢了。

秦缘圆自上回,险些被毓王欺负之后,时常惊慌,私下里便做了防狼神器——辣椒水,随身带着。

今日下山,她自然也带上了,不过防的不是色\\狼,是狼外婆。

这些女孩儿,身世也太凄苦了些。

阿云哭诉道:“五日前,她找上门来,说是我亲娘,便掰扯着我回家,我干活的东家是个好人,告诉我,周家老虔婆是家中生意出了问题,要拿我去抵债呢,嫁的还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如何能愿意,便是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走的,前几日兰兰生病了,我便和珠儿上山采药,也是为了躲她,但,她不过只身前来,便将我打得头昏脑涨,若寻了打手将我压上花轿,该如何是好?”

她断断续续:“当初不要我便好了,如今想起我了,也是将我当个货品似的交换!这世间怎有这样黑心肝的人!”

“她如今受伤了,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你安心呆着,我想想办法。”

秦缘圆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知晓这现状后,心中十分难受。

她的身世其实何他们相类,若非师太无意中救了她,她大约便是她们的一员,窝在这逼仄破烂的观音庙中长大。

或许她还长不到这么大,毒花发作,死了便是一块席子,裹了扔到那莫愁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