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水一遍遍洗刷着河岸,淤泥软烂得深深陷进去几个脚印。顾容景浑身被完全打湿,血腥气味太重,甚至分不清是河水的味道,还是他流出的血。他半跪在那柄断刀前,不用抬手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传来的迫切又悲凉的颤意。
他停顿了许久,自己都不清楚脑海中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正常人心中应该是有震惊、有惊诧、有不甘、有愤恨的。可顾容景心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觉得空空的,好像只是一个稻草人。
浑身血肉与皮肤,没有一寸真实。
“不碰碰它吗?”
顾容景抬起头,刚才倚在剑上生死不明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不知道是不是近乎于透明的缘故,他的脸色看着很苍白,和洗剑池中抬手便可倾覆整座城池的那个魔神判若两人。
他眉眼微垂,虚弱让他敛去了几分锋利的气质。顾容景下意识地伸出手,忽然听他道:“拔出这把刀,你就再也不能做回你自己了。”
手指在半空中顿住。
“你到底是谁?”
魔神听到他带着质问的语气,摇摇头,长叹道:“事到如今,你我又有什么分别?”
顾容景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凉了大半,喃喃道:“你是魔刀……我是器灵,是不是?”
魔神没有回答。
但凡法器,品阶越高,主人以珍稀灵力育养,便容易生出器灵。器灵依附刀剑而生,在常人眼中,灵便是器,器孕育灵。
这也是没错的。
但唯一的问题是,魔刀竟然化出了人形。
这也足以说明,为何魔神脸上会有那道沉重的疤痕——那原本就是冼玉留下的。
冼玉在五道关一剑挥斩数万人,那柄玉霄剑沾染了他的灵气,与霍玄对招的最终一式,玉霄剑斩碎了魔刀,剑身刺入了主人的紫府。
魔尊已逝,那柄曾在世间留下赫赫威名、诸多传闻的魔刀也沦为两段废铁,再也不见踪迹。
“当年金梵神君道侣含冤被杀,神君为他报仇入魔,却被正道围堵在枯木崖,最终力竭坠崖而亡。”魔神面色淡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忽然讲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碧血刀与神君一同坠入数万丈深崖,神君虽已身死魂灭,但心障魔气却不能解,碧血刀长年累月吸纳魔气,吞噬神君的尸骨与精血,等到数千年后‘机缘巧合’下被一位魔修发现,才得以重见天日。”
那位魔修,便是之后大名鼎鼎的魔尊霍玄。
“然后呢?”
魔神不答反问:“你觉得这真是巧合吗?”
顾容景微微皱眉,魔神哼了一声,忽然握着刀身缓缓地站了起来,血色暖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却显得那张五官更显鬼魅苍白。
“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顾容景顺着他的目光向高处看去,却只能看到幽深墨色的天空,这里灼热难消、寒针刺骨,到处都是宛若火烙一般的断壁残崖,红河上飘着一层浓重浑浊的血水,底下是融骨销肠的岩浆。
哪里会是人间有的情景?
顾容景目光落回魔神肩上,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左不过……是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你以为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魔神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不爱笑的人,总是没什么表情,所以此刻看起来才格外惨凄,眉眼之中都带着沉重浓郁的怨愤,“所谓十八层地狱,不过是世人对地狱的曲解罢了。酆都只有八大地狱,这八大地狱,一名等活,二名黑绳,三名众合,四名叫唤,五名大叫唤,六名焦热,七名大焦热,第八名,此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