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抬起目光,看他低眉垂眼的,明明长着一副坚毅冷硬的五官,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抿着唇也不说话,默默地露出一丝可怜来。
他轻叹了一声,“还在生我的气?”
顾容景硬邦邦地回:“没有。”
死鸭子嘴硬,冼玉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靠在门框上站了一会儿,忽然推开门走了进去,轻飘飘地落下几个字。
“把门带上。”
顾容景在外面脚步踌躇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带上了门。
赵生这小子心浪得很,根本没听师祖的教诲,已经自己出去玩儿了,不在房中。
冼玉指尖拂过临走时落下的那盏茶,将它温热,却并不喝,只低声道:“你又和我闹什么别扭……过来。”
这一声过来,里面包含着些许无可奈何,也包含着些许纵容。
顾容景刚一过去,就被他温热的指尖提住了耳朵,顿时一呆。
这么大的人了,还从来没被年长的人教训过,冼玉一出手就跟撞了树桩的兔子似的傻住了,一动也不动。
冼玉的指尖是软的,也不用力,只是要叫他不能动也不敢动,乖乖听自己训话。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顾容景呆住了,刚小声地说了个没有,冼玉立马使了点力,轻轻捏了捏,眼前立马没了声音。
“还说我横竖不会选择魔修……”冼玉一想起刚才顾容景说的那些混账话,就气不打一出来,“我问问你,你是魔修么?你和魔修交好么?怎么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就给我扣上帽子了?!”
顾容景被他拎着耳朵,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左右为难,闻言又抿了抿唇。
“你不喜欢那个……”
他声音很轻,“那个,北溟魔君。”
冼玉看他神色软了下来,自己也有些松动,哼了一声后就松开了手,“他杀人,杀的还都是无辜之人,我自然不喜欢。”
顾容景哦了一声,身板刚要慢慢挺直,忽然被冼玉飞了一眼,“跪下。”
他身体顿时一僵。
活了十九年,他还没跪过一个人。
若是换另外一个人,只怕顾容景的刀已经出鞘了,可偏偏说这话的是冼玉,他还生着气。顾容景垂下眼睑,腿脚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不想惹他恼火。
在此之前,他从不管别人如何对待自己,更寡言少语,不和别人来往。孤零零的一只独狼,偏偏折在了冼玉手上。
从他们在万花楼相遇开始,顾容景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不该靠近他的。
就好像……他一定会输。
果然一语成谶。
他乖乖照做没有反抗,冼玉心里的郁闷刚消减了一两分,就看见他抬起脸来,带着些许的倔强。
“师尊讨厌魔君,是因为他杀了人。那倘若是不杀人的魔修呢?师尊会与之结交么?”
“自然不会。”冼玉不假思索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与他结交并非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所求不同。所谓魔,本就是欲.望所积。得不到求不来,欲生念,念生妄,妄生秽,故邪祟多出于魔修魔物。此道不正,非我所求。”
刚才顾容景说得快,他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仔细想想,是被他带到沟里去了。天地阴阳两极,讲究的是相合二字。人与人相处极为简单,一句话就能评断:能不能合得来。
说罢,他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这次的回答十分满意。但冼玉却没有看到,顾容景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来。
“师尊,倘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他垂着头,听到冼玉嗯地一声疑问,嘴唇嚅动,“倘若,我以后会杀人。又或是,我与你……道不同,又该如何?”
冼玉微微一怔。
他们本就是不同的道。一个练剑,一个握刀,一个是曾经名誉天下的大乘期仙君,另一个却是灾星祸源的金丹期散修。
顾容景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但从那条蛟龙制造的幻境之中,大约也能猜出,他从前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又或许,他也曾是冼玉剑下千千万万亡魂中的一人。
他不敢抬头看,不知道冼玉微微失了神,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会的。”他忽然轻声道,“还记得么?你元婴中结出的是一柄剑。”
他认得出,那只还没有他手指长的小铁剑,就是自己送给他的缩小版。倘若道心不坚,又为何会以剑身为元神?
冼玉垂手,摸了摸他柔软卷曲的发。
顾容景好像很喜欢他那头细软的黑长直发,每次冼玉对镜梳头时,他都要仔细看很久。顾容景最讨厌的也是下雨天,一旦沾了水,他的头发总会莫名其妙地卷出一道弧度,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好看。
可冼玉却很喜欢这样毛躁温暖的手感。
他把发尾卷在指尖,绕了好几个圈。顾容景不明白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停止,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发根处传来紧绷感,才僵硬地顿住了。
冼玉微微出神。
顾容景的命格带着天然的煞气,见他第一眼冼玉就知道了。有些八字不好的孩子,父母怕夭折,往往会为其改名、又或是叫他戴一块玉,镇一镇邪祟之气。
可是顾容景命中的煞,却是俗物镇不住的。
无解。
一般除了大凶大恶之人,少见这样极端的命格。有时候他都觉得,顾容景是背了一身血债,下凡轮回偿命的。
可这数不清的血债,又明明与他无关。
他像一把纯粹的刀。
刀是不会杀人的,只有人会。
冼玉回过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恢复了正常,“行了行了,别在这儿伤春怀秋的,一天天想这些……我问问你,第二式练的如何了?”
顾容景:“???”
聊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起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