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尘闻言, 轻轻一笑。
“你为人太良善了。她们不敢作证,当然是因为顾县令对她们有威胁,她们只能顺从。”
顾影如何想不到这些?
“阿娘, 我知道这一层意思。我也知道, 顾县令常年在河东县作威作福,很有根基,那些百姓是怕我们这次拔除不了这个毒瘤,才不敢帮我作证!”
“嗯, 是啊。”
“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我成功告倒顾县令, 她就不能再为官作恶,百姓们就自由啦!”
“那可未必。”
“为什么?”
“我来帮你, 天经地义, 因为你是我族中的晚辈。”顾北尘眼神一冷,“在濮阳顾氏眼里,顾衙内和顾县令, 也是她们珍视的晚辈。”
“像她们这种恶人,只会拖累家族的名声,留其何用!”
顾北尘抚了抚顾影的头发, 道:“你有没有想过, 顾县令贪墨的这些民脂民膏,除了自己花用, 都流去了哪里?顾县令这般肆无忌惮, 坏在明面上,刺史大人为何还竭力帮她维持那顶上乌纱?咱们吏部和御史台的大人们,为什么不弹劾这样的官员?”
顾影怔怔地望着烛火, 过了一会,才点头道:“我懂了。”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互通有无。
濮阳顾氏也是扎稳在世上的豪强门阀之一,顾县令受家族庇护,也给家族上贡,双方默契又平衡。
刺史不看僧面看佛面,维护的不是顾县令母女,而是和濮阳顾氏的关系,所以不可能对顾县令真的下重手。她还想要以此案例,向濮阳顾氏讨人情,双方互利,才能将乌纱双双戴牢。
吏部和御史台的职责是任命和监督官员。可衙门都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只要有人和这些大族有交情,就会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去触及大家族们的根本利益。
她和顾北尘聊了许久,道理都说明白了,可还是有一份不甘,如鲠在喉。
“阿娘,这样的世道,还能改吗?改为书上所说的,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这样的清平盛世?”
顾北尘浅浅叹息:“能。但这是动摇如今天下根基的大事,不是一臣之力能挽狂澜,也不是一君治下能做成的。若自你而始,你或许会和荆使一般惨淡收场,和商君一般腰斩弃市,还可能被史书鞭挞,遗臭万年。如今你还是个受了冤屈就崩溃大哭的小姑娘,我何忍看到你走到那条路上去?”
顾影望着顾北尘,感触地道:“若是我实在想试试……”
顾北尘沉默不语。
顾影懂了。
她心里有些难过。
不是为顾侯之心,也不是为自己之心,而是为这窥其一角的,戏文中的“人道”。
“阿娘,我此时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她努力展开笑容,“我知道,我遭遇这件事,也得按照现在的人伦纲常来处理,是不是?”
顾北尘应了一声:“但是,顾县令胆敢对你出手,她这辈子的微末官运必须就此结束。这事我已上了奏章直接呈给圣上,想必很快就会有家族中和吏部的回复。这样一来,她濮阳顾家想要面子,也得看我们的心情和考虑。”
顾影郑重地跪下,拜了拜顾北尘。
“这本是孩儿轻信无知惹出的麻烦,承蒙阿娘不弃,帮我奔走,孩儿感激不尽。”
顾北尘急忙拉起:“这是做什么!自家人应该的。你不要多想,这几日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出门,等尘埃落定,我带你一同回京。”
“好,但凭阿娘做主。”
话音刚落,只见顾北尘便如雕塑一般,不再动一下了。
顾影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凝滞感袭到周身,戏文中的这个场景,如流沙一般缓缓退却。戏中积攒的情绪,还让她的头脑微微发热,一时无法完全消解。
眼前呈现出无天无日的后台景象,此时她正处在花园中央的湖边小亭之内,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眨了眨眼,一行冷泪便从眼眶中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