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也是江浙人,我从小就跟着她看越剧。今天听您这边的戏词,就知道是《碧玉簪》,我外婆也喜欢看这出。”
大姐终于找到了知音,一面和两个女孩一起看视频,一面在口中数落:“唉,这王玉林,真是把人活活气煞。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嫁给他,他就拿着伪造的情书当了真,又是打又是骂。这李秀英有什么错处,被他害得有家不能回,有口不能说,亲娘亲爹在面前都做不了主,可怜呀。”
刘东韵很少看戏,乍一看也来了兴趣:“我还以为唱戏就是咿咿呀呀的,很没有意思,没想到还有家暴这种热门话题呢。”
大姐应声:“看得多就知道啦,这些老戏,和现在的日子,根本也不差多少。”
“是吗?”
“是呀。”
刘东韵和大姐一问一答的,讨论这个人在做什么,这个人又在做什么。到了李尚书亲自回来,和王玉林对质时,刘东韵已经看得很带劲了。
“哇,这是她亲爹呀?”
“自然咯。”
“宁愿相信女婿的诬蔑,也不肯相信女儿的清白呢。”
“可不是?人虽不老,却很糊涂。”
大幕降下,再度拉开时,大姐找到了时机,便向伍晴宽慰:
“早知道小妹也爱看戏,我就该放个欢欢喜喜的,也好过今天陪我看了这一出,掉了这么多眼泪。不过,小妹你看,现在最苦的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该‘送凤冠’,苦尽甘来,大团圆啦。”
刘东韵不太明白,伍晴却懂得。
“姐姐,我一直觉得,这一折的感觉,没有表面那么欢喜。那王玉林做了这么多混账的事,到最后都没有正面道歉,只是塞过去一顶凤冠了事。就算跪地认错,也不见得赤诚。那李秀英就这么轻易同他和好,是不是太快了些?”
大姐笑着说:“道理么是这样讲,可是小妹,不能这么算计哦。若是没了这一折,这出《碧玉簪》从头到尾就凄凄惨惨的,哪里好看嘛?要是依我讲,这个凤冠,是必须要送的。”
刘东韵好奇:“为什么?”
大姐有些感慨:
“咱们女人家家,哪一个在家里没有受过些委屈呀?只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谁对谁错,又哪能算得清爽呢?
“这王玉林再混账,至少肯跪下道个歉。而那戏台下面,看戏女子们的丈夫,比这混账还不如呢。
“说到头来,这个道歉,哪里只是对李秀英呢?这是为了戏台下面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女子,心里有个盼头。”
刘东韵反问:“可是,王玉林道歉一百次,也代替不了看戏女子的丈夫亲口道歉一次。如果戏里只有这点虚幻的盼头,也很意难平啊,怎么能够用?”
大姐看戏不少,融会贯通,此时说得眉眼弯弯:
“所以呀,就要编好多戏,给女人家看,告诉她们:要像严兰贞那样分挑重担,郎君才能信任;要像李娃那样贤德,郎君才能上进。要相信,世上总有梁玉书、宋弘那样不弃糟糠的好男子;要相信,那贾宝玉、王十朋是被人陷害的,其实他们没有变心。
“若是郎君真的负心了,那也会像朱买臣、王玉林这样回心转意,向女人认错;他若敢学那陈世美,杀妻灭子犯了大错,便要有包公这样的人来惩治他;若那男人实在不肖,是个像王魁那样的混账,那还有海神爷来拘他的魂呢。
“戏么都是人演出来的,但是这些安慰是不可以缺少的。这样看了戏,女子跟着台上哭过笑过,心里宽慰了,自家就好说服自家,把一切留在戏里。散了场,归回平常的辰光,再过平淡的日子去。”
一番话,说得伍晴眉眼微动。刘东韵开了双唇,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若有所思地静默着,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一场戏,已到末尾。
身穿大红袍的状元,强行送出了凤冠。那李秀英上一秒还并不情愿,忽然之间就已释怀,捧着凤冠,接受了命运。
小夫妻们重归于好,又把那引起误解的碧玉簪插在发髻上,相拥亮相,结束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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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虚空之中的。
他一直沉浸在最初的记忆和大姐的话语里,久久不得平静。
他也做过李秀英,做过不止一次。
如果他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是一个故事里的人,那么他的来处,便要着落在这出《碧玉簪》里。
在他的记忆深处,缠绕着许多关于戏文的细节。那戏文里的王玉林,生得又和顾影一模一样。
“打我骂我的是她,害我百口莫辩的是她。那承认书信、逼我自认罪责的,不是她,又是谁?”
偏偏她也曾泪流满面,下跪道歉;偏偏她也曾以双手挡住利剑,怒斥李夫人轻信;偏偏她待人那样和蔼温柔,竟然让人心甘情愿吞下那些隐隐的委屈,把心肝都掏给了她……
他总是理解,总是心疼,总是原谅。
如今回想,怎么那么傻?
每一次,都一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