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市中心那面四面钟楼,发出深沉的报时响声,传出方圆三里,叫醒了平州城中沉睡的人们。
饭店恰巧在钟楼声音范围的边缘。若是住客沉睡,未必会被这声音吵醒。可恰在阿光的朦胧睡意还没散去的时候,这钟声入耳,似乎开启了另一段幻梦。
新婚燕尔的早上,他不敢迟了梳洗,只怕误了礼数,惹人闲话。
身旁似乎另有一人,是个女子。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还未习惯,今后就要共度余生的妻主。
想到昨晚燕尔之情,他脸颊薄红,披衣坐了起来。
身上穿的像是戏装,又比戏装稍见轻便。来在桌前,在燃了一整夜,现在还未曾熄灭的喜烛下,他悄悄开启新笔,以喜酒调了黛墨,描画一了番眉眼,又去拉开衣柜找外衣。
不料,就这一翻找,便从柜子里掉出一封信来。
他预感不详,却又像是傀儡戏里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动着手,拿起信件来打开。
和戏台上相似的玉簪,和戏文中一模一样的假情书,呈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
这东西,不是在昨晚的洞房之夜里,被王玉林在新房门口拾得?又怎会出现在新衣柜里?
是梦吧?
要快些醒来才是。
他拼命一挣精神,睁开了眼睛。
却只见一位美人,面上冷笑,手里拿着一柄檀木扇子,正扯破扇面,拗断扇骨。
她望着他的双眼,朱唇轻启,语调毫无爱重之意。
“扇子虽好,可惜骨子太轻。”
啊,不是,不是这个!
他转身就要逃,却好像面对着许多扇门,门后又有许多条路,不知道选哪个方向好。
那些戏文里的话,追着他的耳朵,不停往他脑海里钻。
“我不但当着你的面骂他,就是打他又如何!”
“以男子衣衫盖我身,咒我一世功名不成就!”
“恬不知耻的贱人!”
阿光知道,梦之外的自己,出了好多汗。他能感到,脖子后面冷飕飕的,颊边的枕头也湿了。可这些触感已经这么真实,他的神魂却还被噩梦魇在那出《碧玉簪》里,醒不过来。
他又一次睁开双眼,看到的依然是身穿戏服的人,便明白地知道,自己还在梦中。
忽然,他手边一热。
一只温软柔荑,执起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攥了攥。
带着笑意的声音,就这么真切,在耳边响起。
“这信,是昨晚有人闹洞房,遗落在我们走廊上的。还把郎君吓了一跳。你说是吧,郎君?”
她在说……什么?
他惊讶地转头看过去,却见那是顾影的容颜。
她离得这么近。口中撒着谎,面上竟不见紧张,反而笑靥如花。
这,不是她吧?
虽然长得很像,但不是她吧!
“我不能再做梦了!”他拼命地想着,“赶快醒过来呀!”
在梦中,顾影的脸,忽然又贴近了些。
微凉的手指,撩开他汗湿的头发,语气却带着轻蔑的威压。
“我说过,我会治好她,可没保证她的生死。你的清白,是你主动付给我的代价。你若不给,我怎么能拿?”
阿光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即便知道这是梦境,也绝不肯再沉溺。顺手一摸,把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刀握在手里,咬着牙,再次质问:“你……怎可这般欺辱我?”
顾影的幻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