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情障

苏长依冷着脸,将酒杯拿起,质问道:“既然如此,那这酒里为何掺有雪气?无望之都现在几时下过雪?”

游丝被这副模样的无望之都都主吓坏了,欲哭无泪地说:“长依你别这样,我真的没有出去过,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进来,我不知道你的酒杯中为何有雪气,但我的杯中的确没有。”

见到对方快要梨花带雨,苏长依便知自己有些失控,她揉了揉眉间,刻意放轻声音问:“你的杯中没有?”

游丝第三次摇头,委屈道:“真的没有。长依你若不信,你可以闻一下。”

苏长依甩掉了递过来的酒杯,仰头嗤笑一声,“我不闻!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如今我新人亦哭,旧人何时来寻?这可真是个笑话。”

游丝双眼惊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成线,为何都主时不时会坐在司天鉴面前一坐便是一整日,又或为何在大婚之日呆在偏殿不甚高兴,原来是因为,对方心底自始至终都有一个人,而那人绝非自己。

游丝生于恶堕领域,是两个从修仙界叛逃而出的修士所生,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因为姿色绝美,被魔兵抓到无望之都做奴隶,恰巧又被新都主看中。

这一来二去,不知是一见钟情,还是为美色迷惑,二人便越来越相熟。

游丝以为都主为她交付真心,才大肆铺张替二人办婚,岂料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笑话。

“你心里有别人。”游丝看着苏长依,肯定地说。

苏长依凄怆的目光落在游丝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终是无言。

游丝攥紧拳头,克制地说:“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人。”

苏长依仍是无言,足足过了良久,才淡漠道:“本座……已经在试着忘记了。你可以给我些时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游丝气得肝胆俱裂,咬牙切齿地道:“都主,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冷静。”

苏长依走了,给了游丝足够的时间,空间。

去到了她初到玄都穿过冰雕和十六魔骨窟后抵达的暗室,那个藏宝库。

在玄都仿佛真的只有颜魔才癖好庸俗,喜欢收集一些光有花架子而无实力用途的垃圾货。

贺清邪做都主时,藏宝库被荒置鲜少有人造访,如今她做了都主,这藏宝库依然被荒置。

苏长依也不知自己为何回来,或许一切随心,一切随欲。

如今心已空,欲又何求?

她着手打开暗室的门进去,暗室内一片昏暗,苏长依翻掌亮出一道掌心焰,身侧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身后门骤然合拢。

苏长依察觉到什么,骤然挥出一道掌风,意料之中的,手蓦地被人截住。

她赫然道:“谁?”

那人没出声,只有一丝轻呼响起。而后,身侧人突然发力,猛地旋身攥着她手腕绕到背后,将她连人带手牢牢扣在怀中。

苏长依阴恻恻道:“你……”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熟悉非常的嗓音,曾经如击环佩,也曾阴柔妩媚,“嘘——”

“滚开!”苏长依怒不可遏地骂道。

“听说你派人找了千伽贝夜将近一年多?”

“只三个月!多一天都没有!”

“那我听说,你故意成婚,想引千伽贝夜前来?”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本座大费周章?!”

苏长依脑中被怒火焚烧,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体温,熟悉的语音都让曾让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今相遇又兴奋非常,激动不已。

还有那方才在杯酒中嗅到的清雪气息。

“既然千伽贝夜不配,那姓贺名清邪的这个女人配吗?”这人谑笑道,手下力度只增不减,甚至放肆地将下颚抵在那白皙如玉的脖颈间,“若是连这个女人都不配,那上届无望之都都主可还配你大张旗鼓,大费周章?”

苏长依挣扎不断却发现手脚无力,四肢隐隐有些发麻,她想到那杯合卺酒,顿时怒道:“你给我下药?!”

“唔,已经生效了吗?我以为还需要些时间……不过这药并不伤害身体,只会让四肢动弹不得,也不影响思考。”

苏长依:“……”

噌噌噌——

原本昏暗一片,毫无光感的暗室突然亮起烛火,一瞬间,苏长依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

这次她彻底看清楚暗室的模样,只见曾经被无数珍品秘宝填充的藏宝库无故一空,这里面又有一张摆放在正中的铺着白绒皮的贵妃榻,和摆放有紫檀木锦盒的小案。

这时,耳边再次响起久违熟悉的音调,随之而落的还有温热兰息,她在回答方才的话。

“不下药,弟子制服不了师尊,怕被师尊打死呀。”

“贺,清,邪!”

苏长依转动着赤红色眸子,拿眼角别过去,正看看到孽徒一双烟波流转的凤眸。

从那从容不迫,镇定自持的目光中,苏长依发现贺清邪就像一个掌握全局的掌权者,捏着局中棋子的脖颈,一点点瓦解那些防设,动摇思想,最后将人逼到崩溃,不得不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落进陷阱。

贺清邪真是这样一个心机如此之深的人么?

“师尊别这样看我。”

面对如此怀疑的目光,贺清邪愣愣地偏过头去,最后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那座贵妃榻。

如今大局已定,她也决定彻底放弃,忘记,为何又要来她面前显摆,乱她心绪?

贺清邪将人放好后,那厢苏长依已经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不打算说话,也不想在理她。

贺清邪见这副样子,便知道自己师尊在想什么,她欣欣然解开正红色绣凤凰的喜袍,轻言轻语说:“你我师徒许久未见,师尊难道都不想认真,仔细看看弟子吗?”

她想起以前,便抱怨着嘟囔道:“之前师尊不是还想要弟子摘下面具的吗?说,‘弟子长的这么漂亮,带着面具岂不可惜’,如今弟子倒是把面具摘下,师尊为何又不看了呢?”

提到此事,苏长依心中更是一阵火气直往脑门蹿,她霍地睁开眼睛,怒视道:“你能记得此话,那你就不记得再此之前你说过的话?”

“需要本座提醒你吗?”苏长依赤红色眸子一敛,语如连珠炮轰道,“‘本座从未有过师尊!’你是这样说的罢!无情深情都让你演了,你让我扮什么角色?被你欺骗被你折磨,被你现在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废人吗?!”

贺清邪不可置信地摇头,“弟子没有!”

“别说没有!千伽贝夜的身份是真的吗?在我内心动摇,又想接受你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在把我当傻子!全天下都没人比你还有能耐,贺清邪你把我骗得团团转。”苏长依声厉词严道。

“我,我假冒身份一是为了方便行事,二是想以全新的身份才能接近你,我作为上清墟弟子已经被你逐出师门,你又视我如肉中刺,眼中钉,我不做千伽贝夜,只怕我一露面你就会杀了我……”贺清邪说着,凤眼一耸拉下,眼中便渗出一层薄雾,“我也不想骗你……后续的事,我也没料到你会为我吞掉魔种,我给你魔种只是让你防身罢了,捏碎魔种,顷刻间便有魔气生成,九重魔渊下的极正极纯的魔种魔气可一息间让方圆十里的活物绝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

她哽咽着,猛地俯在苏长依衣襟微敞的胸口,闷声哭泣。

苏长依脑中乱糟糟一团,片刻,她凝神问:“你以为你就这点错?”

贺清邪将脸埋在苏长依胸前,胡乱将眼泪蹭在衣襟上,她单手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师尊,委屈巴巴撇嘴说:“弟子不该放任师尊留在玄都。千伽贝夜也不该在阿窈消化魔种之际离开她。”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贺清邪,你以前得不到我,以后也得不到我。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年在贺家村救……”

还没说完,苏长依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