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与芝草峰的那名弟子相视而笑,“那是自然。”
因方佳要在君窈仙尊闺阁施法,人多只会多有打扰,陆星桐便带着韶云殿的弟子跟着祝钰掌门和沈柔柔去了灵清殿正殿。
祝钰还有话要训,在正殿时便吩咐陆星桐离开,“窈山的朱雀镇山石被打碎,不是偶然,本座恐有心怀不轨之人再生事端,陆师侄前往玄山思过崖再查看一下吧。若有异样,即刻传音。”
“师伯说的是,窈山结界消失,要么是有人想进来,要么就是有人要出去。弟子这就速回玄山,弟子告退。”
“嗯。”
陆星桐说完便带着韶云殿弟子下了石阶,在广场中央御剑而去。
几乎是两道身影消失在天际浮云之时,沈柔柔被一道凌厉如刀刃般锋利的劲风,掀飞在地。
“废物!”祝钰平和慈祥的眉目,在此时与以往截然相反,两道细若柳叶的长眉斜飞,眼睛睁的好似要将面前忍不住发抖的人儿生吞。
重重阴气从逐渐猩红的眼中肆意而出,祝钰俯身掐住沈柔柔脆弱的脖子,磨牙吮血地低吼。
“谁让你多嘴多舌!本座替贺清邪查灵脉时,你何时在场?让你监视,不是让你连露出端倪也不自知!本座要你何用?!啊?留你给本座添乱吗?!”
“呜……”
水灵秀气,粉妆玉琢的小脸在窒息下逐渐发白,沈柔柔瘦小的手臂忍不住反抗地想掰开对方的手,不过力量小的可怜,所有挣扎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咳咳咳——”
铜铃大的眸子早已沁出水雾,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眼帘往下流淌。
大殿之外阳光灿烂,照进来的微光让几颗晶莹的泪,落在祝钰发白牢固的虎口上。
像是见到什么晦气的东西,祝钰用力一甩将人甩开几丈远,沈柔柔后背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地一声。
祝钰中指按着朱砂的眉心轻揉,安插许久的棋子作废,让她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
“废物!”
她本可以一把扼死沈柔柔,但此时不宜再生事端,只能姑且废掉这枚棋子。
沈柔柔捂着嘴闷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人走到自己面前,才愣了一会儿神,对方抬指点在自己眉间。
一道乌漆墨黑的黑丝丝丝缕缕从沈柔柔眉心溢出,煞气冲天,最后消失不见。
沈柔柔晕了过去。
祝钰冷哼一声,摔袖而去。再次进入君窈仙尊闺阁时,瞧见方佳刚收回手掌打坐调息,芝草峰弟子挪动贺清邪的腿,将其放在地板上。
小心翼翼地说:“小心点。”
贺清邪颔首,撑着对方手,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躺着的时间不长,一动不动的还是会让四肢麻木,不怎么协调。
她足足下地走来好半会儿,才勉强适应。
祝钰慈眉善目地笑着,走过来问:“师侄如何?可有不适?”
贺清邪能自己行动,便松开搀扶别人的手,对那芝草峰弟子道谢,继而对上祝钰笑意融融的眼,作揖道:“弟子已经无恙。”
“那便好,师侄记得注意休息。”祝钰体恤地说。
贺清邪颔首,看向祝钰身后,却没看到那抹俏丽可人的身影,不由得蹙着眉头,心下起疑,“师叔柔柔呢?我还想跟她说说话呢。”
瞬间,祝钰脸色变了一下,稍纵即逝,她挑着柳叶吊梢的眉,震惊地道:“师侄,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贺清邪一愣。
祝钰撇了一眼那芝草峰弟子和已经打坐完起身的方佳,拧着眉头,先问:“你师尊去一趟夙灵院怎么还未回来?”
等苏长依等了快有两个时辰的贺清邪,直接哑然,良久才慢吞吞地回:“大概是……迷路了吧?”
疑惑的语气中,方佳带着芝草峰弟子同祝钰拜别,她们同玄山韶云殿弟子一同过来查问结果,似乎都是无功而返,祝钰并未告知她们实情,或许就她本人也不知真相如何。
方佳垂头丧气,白跑一趟,只得告辞,不过不是先回澄山,而是去玄山找陆星桐。
境况相仿,便能沆瀣一气。
闺阁中只剩贺清邪和祝钰两人,祝钰开口打破沉默,“师侄在跟柔柔相处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查觉到不对?”
祝钰黯然神伤,“我探访你身体时,柔柔并不在,可她怎么肯定我说过阳跷脉?”
“兴许柔柔只是随口一应。”贺清邪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连掌门内门弟子身上都有傀儡线,保不齐还有谁身上有呢。
“那师侄不妨猜一下我在柔柔身上发现什么了?”祝钰沉吟着,立着没动。
贺清邪困惑地看着她,半晌才窘迫地开口,“恕弟子愚昧,烦请师伯告知。”
祝钰长指点在眉间朱砂上轻柔片刻,才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与假青禾和假白练身上的术法极其相似,是傀儡线,凌虚境外操控外物的邪术。”
若说方才贺清邪还有片刻不放心,那此时听闻傀儡线,那不放心又不自然往下降了三分。
祝钰点到即止,嘱咐她好生休息,便以要查明朱雀浮雕为由,举步离开。
眼见人影没入碧海接空浮花浪蕊的屏风处,贺清邪并没有遵从祝钰的吩咐,她现在不需要休息,她需要赶紧找到君窈,而后质问她,她到底干了什么。
她甚至可以猜测,那个狡猾的女人,肯定支支吾吾,不给她解释反而会因为气急败坏,对她反唇相讥。
权衡再三,于是乎,贺清邪还是举步离开,她也要嘲讽那个女人,掐着她的脖子往死里嘲讽。
***
幻想很骨感,现实更残酷。
苏长依八百年没这么倒霉过,正如贺清邪所言,她迷路了。
辛辛苦苦绕了几圈终于走到结界边缘,后来发现结界已经被修复完毕,流光波动的结界完好无损地罩在苍穹上空。
她在边界绕了一圈没找到祝钰,就准备回去,再一看路,心中顿时浩浩荡荡飘过三句话。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
绝了!
君窈仙尊在自己从小长大的窈山迷路,苏长依竟无言以对。
即使是自己手握剧本,也有对剧本充满怀疑的一天。
夜色如墨,幕上斗星。
贺清邪找到苏长依时,她“敬爱尊重”的师尊,正椅在玄武浮雕的镇山石上小憩。双手抱胸,银线浮云霓裳在月下蹁跹作舞,一头银发似落了霜华,带着难以言喻落寞孤寂的幽香,饱满亟待采撷的殷殷红唇微动,于冰冷皎月下湿了一层莹润水光。
蟾光如练,印下一片宁静平和。
不知不觉,贺清邪放慢脚步,像是极不舍得打破这份难得遇见的安逸。
此处是窈山外围,最靠近结界也就最靠近春夏秋冬。
霜华满天,与窈山只隔一道结界的圈外,细雪霏霏,寒风劲吹,白成一片的世界冰透了一双淡漠凤眼。
贺清邪悄无声息过去,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苏长依,睡姿安然,眉间的花瓣红的惹眼,高冷矜傲的面容在夜幕星河下被化去棱角,剩下的柔和藏在冰冷银白的发丝下,难觅其踪。
贺清邪打量的眸子目光深深,苏长依就在此处,而此处无人,如果现在探出手扼上那缠着红色绡绫的脖间,她是不是就会解脱了。
纵使,以后再无法修炼。
不,也不全对,她可以掐死她,再取走那为数不多的心头血。
她探出长指,渐渐伸过去,缓慢的,悄无声息的,在距离红色绡绫莫约一寸时,猛地被握住。
刹那间,一双睡意惺忪的眼带着倦意虚虚实实地半睁,苏长依著手拽了一把,贺清邪身影不稳直直扑到寒气存暖的香软怀中,阴翳恐怖的暗处,无人瞧见一双杀机迸射的凤眸无声放大。
虚软的手掌纤细无骨,轻抚着宽瘦的背,她能轻而易举地察觉,手下身躯一寸寸僵硬,隐约带有轻颤。
“师,尊?”娇弱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唔——”轻声应着,苏长依手指灵活顺着脊背向下游走,摸过肥瘦相宜的腰肢,又滑上来,那指尖似乎是带着沟子,撩的人腰间发麻。
每换个地方触碰,怀中人都会下意识轻抖。
动作并未停,贺清邪俨然软倒在怀中,苏长依一手钳住对方的腰肢,另一手顺着脊背摸到薄肩,顺着骨架明显的锁骨来来回回游走。
她突然出声,“徒儿方才……”
话未说完,手下方向一改,几乎是一击必杀,钳上对方脖颈,腿下一发力将人按倒在地,“砰”地一声。
万丈烟尘被震飞,慢腾腾又往下落。
缭绕尘埃中,苏长依眸光戾气十足,杀意稍纵即逝,双腿把人压在身下,这个姿势给足了气势。
她钳住脆弱的脖颈,弯起眉眼,佯笑着问:“徒儿方才是想做什么呢?”
如果她感觉没错的话,贺清邪是想掐死了她!
她这个被虐的惨绝人寰的配角还没动手呢,贺清邪这个主角怎么有胆子敢!
就算敢,你能不能等叛出师门在说?
苏长依真的怒了。
贺清邪必须死!不过不是现在,她会寻个好时机,绝好的时机!
对方含笑的眸光,隐隐带着邪恶。
贺清邪则是纯良地眨邪眼睛,轻咳一声,艰难露出一抹稍显苍白的笑,问:“师尊在怕什么?弟子,弟子心存好奇,想看看师尊红绡下的脖颈是有什么吗?”
“然后呢?”苏长依低笑问。
手掌不断收缩,贺清邪松开手,任由对方掐着她,一张清丽绝俗的脸马上由红润转成煞白,她闷咳一阵。
见状,苏长依笑着松了些许,却仍若有若无地掐着。
贺清邪嘴角噙着一丝潋滟的笑意,可怜巴巴地道:“往日师尊将脖子裹的严实,连沐浴、抱着同弟子做时都缠着。每次红绡晃动,都晃得弟子心间好软,弟子实在是心痒难耐,不若师尊松开给弟子看看吧?”
心痒难耐?
三千银丝如瀑在背后流淌,有些许垂在耳边,顺滑而冰凉,美撼凡尘的脸颊在银发的映衬下,愈发纯白冰冷,洇血的桃花瓣在皎月之下变做阴黑。
这一切都落在身下人眼中。
苏长依依旧含着笑,挑眉问道:“徒儿说的是真心话么?不是有不良企图?”
“怎会?师尊的脑袋里莫不是装的都是一堆浆糊?师尊到底要听弟子说多少遍啊?弟子对师尊的情真意切,可昭日月。”贺清邪无辜地眨着眼。
苏长依掐着喉咙的手忍不住收缩,“收收你那阴阳怪气的话,如果你不想为师掐死你的话。”
“啊?!”贺清邪大惊失色,夸张地捂着嘴。
只过了一瞬,她突然睁着眼,失笑出声,“哈哈哈,不是弟子听错了吧?师尊这是示弱了?”
“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再说为师就真的掐死你了!”
“好吧好吧。”敛住笑,贺清邪示意对方将她松开,“师尊不会打算这样压着弟子一整夜吧?”
苏长依冷哼一声,才不太满意地起身。
“师~尊~”
嗲里嗲气的声音,唤得苏长依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苏长依忍不住翻了白眼,看着贺清邪坐在地上,冲她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乱晃,裸露出的手腕白的像是一块软玉。
“徒儿那么能耐,躺在床上都没有到这种地步,怎么现在能下床了,还要人拉?徒儿这是越活越过去了?”苏长依鸢色桃花眼藏着讥讽的笑意,手却动了动。
贺清邪天真无邪地摇头,“怎么能怪弟子?分明就是师尊太美让弟子腿软,要是起来了,还有可能会走不动路呢。”
闻言,那伸出去的手瞬间又收了回来,苏长依和善地发笑,“既然走不动路,那徒儿干脆继续坐着好了。”
“别啊!”贺清邪受伤地说,“弟子知错了,弟子不该乱说,敢请师尊拉弟子一把?”
说完,还冲其抛媚眼。
苏长依脊背发凉,鄙夷不屑地说:“徒儿脑子跟为师半斤八两?徒儿脑子今日是被驴给踢了?”
用受伤的手撩起裙袖,左手伸出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凤眸弯的恰似一勾隐藏在薄雾下的弦月,引人入胜,贺清邪笑意吟吟地搭上去。
只不过搭的不是手心,而是快而迅速握上那节隐藏在裙袖下的手腕。
于此同时,原本纯良,诚挚的笑,戛然变做邪恶,不怀好意。
苏长依心中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