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市交响乐大厅。
舞台候场区内,云殊华正扶着竖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待表演开始。
在他右边是一间VIP贵宾休息室, 据说有一位知名的小提琴家正坐在里面休息, 不久后, 他们便要同台演出。
云殊华正了正脖颈上的领结, 垂眸看着眼前的竖琴,半晌,扫了扫琴弦上的一处不起眼的灰尘。
休息室里传出一阵对话。
“谢, 谢老师,我是你的粉丝,你的小提琴拉得太漂亮了,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如果再写一句学业有成就更好了。”
不知道是哪位粉丝追到了休息室里, 听声音还像个不大的学生。
少顷,门里传来一句清冷的回应。
“可以, ”那人说,“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江昭。”
“江昭先生, 祝你学、业、有、成, 好了,这是你的签名。”
“哇,太谢谢老师了,今晚我和我男朋友买了演奏会的第一排, 谢汶老师待会一定要加油!”
云殊华正凝神听着,身侧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背心, 皮肤白皙的少年手持一张明信片快步走了出来。
他的动作灵活且迅速,转身时却不慎碰到了云殊华那笨重的竖琴一角。
云殊华连忙伸手去捞,却见少年的手也利落地扶了上来。
两人对视,就见少年的脸一红,连忙道歉:“对不起哥哥,差点把你的琴碰倒。”
云殊华对着他微笑,杏一样的眼睛潋滟着柔和的光。
“没关系。”
“哥哥是弹竖琴的啊,”那个叫江昭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太厉害了。”
这话说得云殊华有点不好意思,他扶着琴,低声说:“偶尔玩一玩,算不上什么。”
“那……哥哥一会的演出也要加油。”
云殊华说了句谢谢,那少年便雀跃地离开了后台。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身边有人小声问,“为什么他有权限进后台,还能和谢汶老师要签名?”
“不清楚,不过能进后台的……多少有点举办方的关系背景吧,这就不是你我这个打工人该关心的事了。”
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云殊华耳中,他面无表情地向身旁看了一眼,没有插话。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撩开幕布走了进来,一看到云殊华,眼前一亮。
“殊华。”
云殊华看过去,面上也有了笑意。
“怎么样,一会上台紧张吗?”那人搓了搓手,走上来说,“要不是我这里临时有个弹竖琴的顶不上班,我也不会这么着急让你来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云殊华轻飘飘地说,“我最近缺钱,钱给到位,一切好说。”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立即大笑道:“好说,自然是好说。对了,我记得你毕业后找了家游戏公司,现在在做游戏测试员?”
云殊华听到这个问句,偏过头眯了眯眼,眸中透出怀疑的意味。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别紧张,我绝对不会泄密的,咱俩的关系谁跟谁啊,”那人摆手道,“不过……不是我说啊,殊华你一向是娇生惯养的,忽然偷跑出家门,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多少有些不习惯吧。”
“真的打算隐瞒行踪一辈子,然后躲着他吗?其实你和他低个头,道个歉,这事就了了,他毕竟是你的监护人……”
“——提醒你一句,”云殊华打断他,“我已经大学毕业了,是个成年人,也有生活自理能力,早已经没有监护人了。”
两人交谈的声音有点大,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VIP贵宾室的门板响了三下,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名贵高定夜礼服的男人倚在门框上,身高腿长,表情冷淡。
正是那位杰出的小提琴演奏家,谢汶。
他收回白得像玉一样的手指,轻声说:“演出马上开始,这位先生,能不要和我的合作伙伴说话了么?”
云殊华得了靠山,慢悠悠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继续纠正着歪了的领结。
随着他的拉扯,依稀可见布料摩擦在肌肤上蹭出的红痕。
云殊华自小是锦衣玉食地长大,不论吃穿都有人亲自过问,是以那些过于奢侈的生活习惯造就了他这么一副娇生惯养的身体,只要穿在身上的衣料劣质一点,皮肤会立刻做出不适的反应。
可是这些他都不在乎,吃些苦也没什么关系的,只要可以不回家……面对那些,在哪里都一样。
在场的人看到谢汶站在贵宾室门口,纷纷道起歉来。
与云殊华交谈的那人立马赔笑道:“谢汶老师,实在抱歉,我不打扰您了,现在就走。”
语毕,他轻飘飘看了一眼云殊华,叹了一息,离开了后台。
谢汶转身进了屋子,不多时便抱着一把小提琴走了出来。
此刻正有人来来往往将座椅和琴谱架搬到台上,主持人站在台上报幕。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参加今晚的交响乐团演奏会,本场演奏会由景石集团与纪诚集团赞助,邀请到著名的钢琴演奏家……”
变了调的声音顺着音响传入云殊华耳朵里,却在听到某个集团名字的时候,忽然变得聒噪起来。
大脑精准地捕捉到“景石集团”这四个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云殊华脸色变得煞白,一瞬间僵在原地。
为什么自己出来打一份零工也能恰好遇到景石集团赞助的音乐会?
那个介绍他来交响厅打杂工的人,该不会是伙同那个人一起把他骗来的吧。
云殊华退后两步,看着帷幕缓缓拉开,露出舞台一角,无数的聚光顶投射在他们面前,等待着他们上场。
不对,这是一场守株待兔的骗局,他不能上当。
愣神间,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攥住了他的小臂。
云殊华猛地抬头看去,只见谢汶长身玉立站在他身侧,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别怕,只是一场表演,”他悠悠地说,“很快就过去了。”
云殊华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他喉结滚了滚,小声道:“谢谢。”
交响乐团的成员正一个个走上台。
云殊华走到自己该去的角落,深呼吸几口气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他是这个乐团唯一的竖琴手,虽说从小到大练习了不少年,但从没和这么知名的乐团一起合作过,说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
现在想想,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开办演奏会的交响乐团,怎么会破格要他一个从来没有过乐团经验的人临时加入?
一定是那个人暗中搞的鬼。
云殊华恼恨自己的大意,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没有可以补救的措施了。只希望这场演奏会赶紧结束,然后自己躲得远远的,逃离那个人的监视。
那人还真是执着。
想到这,云殊华转身看了眼幕布上醒目的赞助商标志,咬了咬牙。
竖琴手并不在乐团的C位,甚至称不上是前排,一般来说,竖琴手的位置在钢琴家的斜后方,这样可以很好地避免一部分观众的视线。
待所有的乐团成员入座后,云殊华将座椅向后挪蹭几下,躲在人群中,感到心里踏实了些许。
主持人还在介绍主要的乐团成员。
云殊华顶着无比耀眼的镁光灯向舞台中央看去,一眼看到谢汶挺拔的身姿。
真的很好看。
云殊华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等到指挥家举起指挥棒,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指搭上竖琴,摆好演奏的姿势。
优美的合奏乐声在大厅响了起来。
一进入到表演状态,云殊华便忘了令自己烦恼的事。他努力抛下杂念,说服自己,台下没有那个人,他是安全的,自由的。
琴弦颤动,发出清越的响声,立时让有些低沉的曲调变得轻扬。
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那个人总让他学竖琴,不知不觉就坚持了这么多年。
每次在家里拨弄竖琴的时候,那个人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微笑着听自己弹完一整首曲子,然后不冷不热地夸赞一句:“殊华弹琴的时候像个小天使。”
如此敷衍的夸奖,这么多年都没有换一句。
云殊华心里冷哼一声。
那个人不喜欢自己,拒绝自己的示爱,又想每时每刻管教自己。
看来是当监护人当得上瘾了。
云殊华兀自想着,浑然不觉此刻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
手中的琴弦还在颤动着,一直到斜前方的钢琴家站起来,皱着眉看他,云殊华才收回手。
他偏过头,发现整个交响乐团的人都停止了演奏,不由得有点羞窘。
前排的贵宾观众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无数双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舞台中央,投到了那位小提琴演奏家——谢汶身上。
云殊华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台下一个身着名贵西装的俊美男人正阴沉着脸看向谢汶,两个人大有对峙打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