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摘星问月

恰在这时,小亭中响起寥寥琴声,伴着清莲香吹入少年的耳畔。

云殊华不懂弦乐,却莫名觉出琴音之中透着淡淡的悱恻与凄切,听起来让人倍感寂寥。

他向那里迈了几步,看见红纹莲衣的朦胧身影在亭中静坐,心下了然,随后又在心间升起一丝难言的诡异。

师尊竟然会抚琴。

而且竟然会弹如此缠绵凄婉的曲子,实在是怪异。

云殊华心下好奇,隔着远远几层纱幔开始偷听,待到琴声渐弱,他才意犹未尽地揣摩一番其中的隐妙心思,遂对着景梵的身影行了一个礼。

自己对音律与乐器可谓是一窍不通,白听了这么久,只好做一个标准的弟子礼作为报答。

礼拜完了,云殊华伸了个懒腰,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细弱下来的琴曲戛然而止,又听“嗡”地一声锐响,丝弦绷断之声乍现。

“小华视若无睹,见了为师也不愿上前问好?”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殊华忍不住皱了皱眉。

景梵面无表情说出的话总是带着无形的威慑,让人无法不臣服,纵使他想了千遍万遍仍不明白,为何有人简简单单说一句话,便能让人心惊胆颤。

就如同现在,云殊华不敢无视这样的景梵。

他转过身,面色坦然地上前,对着织绡后的人影又是一拜,朗声道:“徒儿拜见师尊。今夜外出散步,并未发觉师尊在此抚琴,也不好意思打扰师尊的雅兴,故而只得远远行礼,还望师尊恕罪。”

“无妨,这不是什么大罪,”景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小华,到为师这里来。”

云殊华细长的柳眉皱得更紧了。

幸好今夜无月,景梵兴许瞧不出他面上的纠结。

“师尊……徒儿病容尚在,实在不适合与师尊相见。”

还不待这句话说完,就见景梵自小亭中站起,撩开纱幔一步步走了下来。

云殊华立即低下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向后缩了缩。

“身上的伤好了多少?”

景梵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阵烦躁,修长的指尖捏住云殊华的下颌,就这么仔细地打量起来。

“已经好了大半,”云殊华眨了眨清亮的眼睛,说,“师尊不必再惦记了,徒儿再过两日便能像从前一样同您论道修炼了。”

景梵意味深长地在黑夜中同他对视,低声说:“小华还在生我的气。”

这是个肯定句。

云殊华坚定地答:“没有,徒儿并未生气,师尊教了徒儿一课,便是心存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您的气?”

语毕,他不自在地将视线投到别处,假意轻咳几声:“况且,徒儿那日是被蛊毒冲昏了头才说出师徒关系断绝那样的浑话,还请师尊原谅徒儿,日后再不会如此武断了。”

景梵听罢,半晌未答。

不知过了多久,云殊华听见他闷在喉咙里的笑意,正好奇间,景梵才开了口。

“小华活学活用,确实有几分聪敏。”

云殊华拙劣的演技被识破,却依旧镇定自若道:“正所谓万事开头难,今日骗不过师尊,明日、后日,只要勤加练习,定有一天青出于蓝。”

“嗯,这话说得不错,”景梵顺着他的话道,“不过,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云殊华不说话了,他失神地闭上眼睛。

他确实是在生气,这是不可避免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啊,毕竟这半年以来,他对景梵付出了十成十的真诚。

“现在又不理人了,”景梵星目半敛,“为师救了你一命,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云殊华睁开眼,视线下移至心口处:“救命……难不成徒儿体内的蛊毒,是师尊解开的?”

“自然,”景梵道,“为师千辛万苦寻来解药,这才救了小华一命,如今小华好全了,我们是否该谈谈谢礼?”

良久,云殊华忽然跪地,扬声道:“若不是有师尊相助,徒儿的命早就没了,若有一天师尊用得到徒儿,您直说便是。”

这是番肝脑涂地的谢言,景梵却听得并不满意。

他上前将云殊华从地上扶起,温凉的指尖点了点少年眉心处的花瓣额印,道:“收你为徒的初衷并非要你为我做事,在这世上真心最是难得,若是拿你的真心来换,便是最好的谢礼。”

云殊华双眸微黯,脸色变换道:“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在耍我。”

“不,小华,你想错了。”

景梵收回手,蕴在星眸中的寒潭浮起层层波纹:“此为以物易物的公平交换,拿我的真心来换你的真心,这不是一笔亏损的交易。”

“是否亏损是师尊说了算,我没有资格决断。”

云殊华垂在衣侧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心海一片沉浮,却不知景梵为何有此一言,也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这算什么,趁着他犹疑不定的时候再度趁虚而入?

“今夜是唯一一次能真正同你敞开心扉的机会,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景梵道,“你我相识半载,小华应当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

“过去的经历使然,我身上有很多缺陷。”

“不,这不能算作缺陷,”云殊华眉目中透出浓浓的不赞同之意,打断道,“那些经历并不是师尊可以选择的,师尊如今的性格就是最好的性格,也是最适合东域域主的性格。”

多疑且薄情,且坐于九重之上,凭心而论,景梵绝对是天下很好的主人。

“小华说的不错,身处五域高位,这样的缺陷会给我带来很多便利之处,”景梵闭目道,“但是,自我接管玉墟殿以来,我从未有过一个朋友。”

“有时怕失去,有时怕抛弃,有时怕背叛。”

这三者是景梵过去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事,也是阻隔他接纳别人的根源。

“正因对失去二字的容忍度极低,我有时并不能控制我对某些人、或某些事的掌控欲,”景梵面色黯然,“抱歉,本不该是这样的,但我确实如此。”

云殊华怔愣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这是景梵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坦白,却不想他要将自己剖白瓦解得如此彻底。

“小华是处在平安康乐之中长大的小孩子,有时会难以理解,我有多么难以忍受失去的痛苦,”景梵缓声道,“所以我总在反复试探、计算,反复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我的东西。”

“……”云殊华讶然,“可是,那是不对的,师尊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也会患得患失?”

景梵沉吟许久:“多疑敏感实乃天性,它令我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云殊华一阵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