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兕背着书包一进教室便充分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下意识的想要捂隐隐作疼的脑袋。
官序的招生,好吧,也谈不上招生,法律强制规定幼崽到了年龄必须送官序,不送就是犯罪,也有很多人证明了这条法律不是说着玩,是认真的。
更别说官序里读书衣食都包了,成绩优异还能吃上肉,更甚至打包一份肉食回家给家人分享。
这使得官序根本不需要招生,每年两次的报名日子,家里到了年纪的幼崽,家长都会积极的将人送去当地官序。
也不是没有私学,但私学与官序不一样,官序管吃管穿,不需要缴任何费用,至少头两年不用花一厘钱,所有开销公家都包了。两年之后是花钱还是继续免费就看成绩,成绩好就继续免费读下去,成绩不好就得在退学和交束脩之间二选一。
私学就不一样了,管你学得好不好都得缴束脩,毕竟私学的先生是要吃饭的,也不是说官序的先生就不吃饭了。只是官序先生吃得是公家饭,连养老都被国府给包了,干得好干得久,老了以后的养老待遇就越好,因而只需要考虑教学质量。私学不行,它必须考虑盈利。
免费的和需要花钱的,人自然更喜欢前者。
每座官序少则几百名幼崽,多则万余名幼崽,为了管理与教学方便,官序采取了分年级分班制。
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划分不同的年纪,小学十个年级,大学五个年级,再根据学生的数量划分班级,一个班三四十人。
只是,官序的幼崽不仅多,还杂,旧贵族、官吏、贩夫走卒、农人所有出身的幼崽,官序全都有。
最开始时官序排班是按报名顺序一路排下去的,但有人向辛筝提议这样不同阶层的杂处太乱了,不如按出身不同分班,更有序一些。
提议者的下场如何不得而知,推测不会很美好,因为官序的分班方式没多久就改变了。
先根据人数定好几个班,再定好每个班的先生,然后大先生们进行抓阄,抓到谁谁就是自己班的学生。
这种随机之下,每个班的学生都很杂,出身不同三观不同,抱团、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官序心累到都放低了对学生纪律的要求:只要不打出重伤不打出人命,打架就打架吧,连过都不记了,清洁厕所和豚圈就行。
魏兕非常不想掺和,奈何她是班伯,意为班级所有学生之长,类似于方伯,不同的是方伯是方国之长,管的是所在地缘的诸侯,班伯管的只是同一个班级内的学生。
不想管也得管,魏兕无奈往里挤。
“借过借过....”
原以为又是旧贵族之后与氓庶出身的同学掐起来了,但挤进去后魏兕讶异的发现居然猜错了,旧贵族之后是一边看戏的。
离得最近的一名旧贵族之后的少年无语的看着魏兕。“你什么眼神?”
魏兕诚恳道:“只是有点惊讶。”居然没你们的份。
少年幸灾乐祸道:“真可惜,这回闹起来的是那些贱民。”
“你这张嘴闭嘴的贱民要不改,迟早会有你的事,国都亡了,有那闲工夫执着过往不如想想以后怎么生活。”
魏兕看向正在对峙的双方,从衣着上很难看出彼此的出身,官序统一着装统一书具,不然就记过,因而已经不能再像过去的千百年一般通过学生的衣着来判断其出身低微,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法从别的方面判断了。
旧贵族出身的学生因为分封时代贵族佩玉的缘故,走路若是走得不好身上环佩叮当的玉器会发出杂乱的声音,因而对怎么走路有特别的要求,戴着一堆玉器,走路时玉器碰撞的声音必须悦耳。因而贵族走路与氓庶就不一样,哪怕是亡国后出生的旧贵族之后也会因为学走路时看家人怎么走路而受到影响,辨识性很强。
其次就是容貌,旧贵族经过一代又一代美人的优化,容貌很少有差的。而且因为家境好不用干活的缘故皮肤很好,白白胖胖的,甚至不乏挺着小肚子的胖子。
正在对峙的双方一个挺着小肚子的都没有,但一方皮肤偏白,面色红润,手指很好看,一看就很少干活晒太阳,更有甚者身上有锻炼得很好的肌肉;另一方肤色偏黑,手上有茧,一看就经常下地干活晒太阳,但没有前者的肌肉,不乏比前者年龄小了一大截的。
魏兕扫了一眼便分辨出来起冲突的都是什么人,一边是官吏子弟,另一边是贩夫走卒与农人的孩子。
魏兕问看戏的少年。“他们何以起冲突?”
少年幸灾乐祸的为魏兕介绍起事情的起因。“这个啊,元在邸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也不能说文章,写得太粗俗了,比俚语还俚语。”
“是通俗,元的文章一向很通俗不咬文嚼字。”魏兕道。“可平时为了自己喜欢的先贤吵起来也今天这么剑拔弩张呀。”
她知道元,邸报上给百家留了一定的篇幅,让百家能在上头发表自己学说的文章。
最开始因为辛筝将百家学派得气得够呛的缘故没多少人鸟她,但随着辛筝的扩张,百家陆续有人回来,辛筝便让这些百家弟子写文章点评其它家的学说思想。
邸报发行到辛筝治下每座城,这就相当于自家学说在千万人面前被批得一无是处,百家哪受得了这个。
后来邸报上的百家板块彻底变成了百家乱斗的战场。
元是百家板块的一股清流。
这位性别物种年龄俱都不详之人不撕任何一家的学说理念,只是写小说,算是百家中的小说家,但祂是百家板块中最受欢迎的。
比起学说理念,氓庶更喜欢听元写的东迁记,写当年人族如何因为气候变迁而决定向东迁徙,写得非常接地气,一个又一个化为神话传说的先贤在祂的笔下活灵活现的,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缺点与自己的考量,就很生动。
贵族与史家不喜欢,前者不喜欢是因为那些先贤是自己的祖先,先贤是神圣高贵的,元写的根本就是一个个普通人,一点都不神圣高贵,更有甚者都不能说是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品节操惨不忍睹,比如炎帝,后者则是因为与小说家的故有冲突。
史官著史,微言大义,春秋笔法,而小说家做为史家分支一直被蔑称稗官野史,微言大义春秋笔法都与之不沾边。
不过这两者不喜欢也没用,氓庶喜欢,辛筝....就不太确定了。
有人曾劝辛筝停了这胡编乱造的东迁记,但辛筝回了一句:作者与炎帝同时代生人。
东迁记里连迁徙的人族吃得羹汤是用什么材料煮的、用的器皿长什么样有什么文饰、彼时气候如何、沿途遇到了什么钜细靡遗....
作者与炎帝同时代生人,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于是劝谏者换了个方向继续劝——
人族的邸报怎么能让异族在上头如此胡编乱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鬼知道祂会不会在邸报上传播什么不好的东西。
官序的学生才不关心元是什么物种,反正祂写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粉的先贤。
姓以别婚姻,氏以别贵贱。
人族拥有氏的只有贵族,但姓是大部分人都有的东西,只有奴隶才没姓,但奴隶没姓是因为祖先沦为奴隶时被剥夺了姓,不是一开始就没有。
最开始时每个人粉的是与自己同姓的先贤,后来就变成了个人口味,但不论人的姓还是口味都是有差异的。
为此掐架也不是稀奇事,但很少像今天这般集体对峙。
“这回不是东迁记。”少年寻摸了两下,不止从哪摸来一份邸报,翻到某一板块给魏兕看。
魏兕接过瞅了瞅,眼睛差点脱眶。
“感觉如何?”少年问。
“虽然我感觉哪里怪怪的,但逻辑上,祂写得也没毛病。”魏兕道。
元这回登的在一篇文章,为辛筝辩解的文章,前岁砍人头两万余,今岁宁北又砍三万多,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无疑很残暴。
元属于少数人,不仅不觉得残暴,祂还觉得辛筝很仁慈,并且写了一篇文章登在邸报上说服每个看与听的人。
尽管通篇都是毫无文学技术含量的口语,但写得很有条理,反正元煞有介事的介绍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辛筝很仁慈。
一,诸侯都是王分封的,王封一块地给诸侯,让诸侯去管理,所以诸侯成了诸侯,而非诸侯生来就是诸侯。相当于你让你的一个孩子去种一块地,这个孩子干得好也就罢了,但他干得一塌糊涂,地里的草比庄稼还高,你能忍住不抄家伙揍死他?
辛筝灭亡方国之前,诸侯互相征伐,民不聊生,氓庶一年都吃不上三顿肉,吃饱就更是奢望,如今氓庶一年有半年是吃饱的,剩下半年也饿不死,每个月至少也能吃上一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