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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九方燮

人生大起大落只在朝夕,夑并未到朝夕起落的地步,但于有长生种的血脉,寿命比寻常人族长出很多倍的他而言,说是朝夕起落也差不离。

鹄担心的看着坐在篝火边烤着抓来的野鹿,仿佛没事人一样的夑。

若非身上有破损的护甲与血迹,夑一点都不像是被人攻打且下属反水导致被困山谷中出不去,穷途末路,更像在台城里准备享用美食。

鹄努力组织了下词汇安慰道:“我们肯定还能卷土重来的,趾头当年四起四落,最终都能爬起来,你肯定也能。”

盗趾的造反生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四次被打落低谷,但每次都能重新聚拢起足够的奴隶逃民卷土重来。鹄最开始是跟着盗趾的,虽然没与盗趾一同经历四起四落,但其中三起三落是一起经历了的。

夑心中苦笑,他与盗趾就不是一个情况。

盗趾时人族超过三成的人口沦为奴隶与荫户,尤其是冀州,奴隶与荫户情况尤为严重,富者阡陌连绵,贫者无立锥之地,盗趾振臂一呼自然响应者云集,更有奴隶死斗场为盗趾提供源源不断的脱产战兵。

时过经年,曾经让盗趾能够四起四落的土壤已被抽得差不多了。

辛筝废奴,禁死斗场,按人头分地于民,强迫曾经不用缴纳税赋的富者也要缴税,税赋不再是自耕农一力负担....林林总总下来,奴隶与逃民造反的土壤已不复存在。

与冀州、兖州、宁北直接接壤,无天险阻隔的地方,比起造反,逃奴逃民更愿意逃去辛筝治下生活而非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造反,再次也有上升通道稳固且公平的防风国。

然夑也知道鹄是好意,道:“我并未颓丧,我只是在等人。”

鹄疑惑:“等谁?”

“援军。”夑道。

鹄想了想,发现自己想不出会有什么援军。

防风与辛筝攻伐宁州时盗趾军同高辛国联手拖住了扶风国,不让扶风国去救濁山姮,战争结束时都从扶风国的身上咬下了一块肥肉,进入消化期。

因为大家都在歇息,短时间内不会开战,夑便想趁着这个空档整顿一下奢靡风气。

想法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问题是古往今来多少国家发展到后期都会陷入奢靡风气的天坑中,那么多国君难道就没一个看出这种风气的危害想要整顿整顿吗?

自然是有的,但整顿难度太大,哪个君侯能因为别人生活太奢靡了就举起屠刀?尤其是领头羊不是兵强马壮的大贵族便是自己的亲族,前者容易引起内乱,后者相当于因为亲人花钱太厉害就将亲人给杀了。

若不下狠手,最终结果只能是推崇节俭的推崇,奢靡的继续奢靡,各行其是,可若下狠手,君侯下不下得去手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便是君侯自己也未必觉得奢靡有什么问题。

生而高贵,凭什么不能享受生活?

什么叫贵族?

生来就该理所当然被万千氓隶用血汗供养奢靡生活,此谓之贵族。

氓隶对贵族的供养是天经地义的,既是天经地义的合法权益,凭什么放弃?

更别说提倡节俭就得带头,而君侯自己的生活都是一件丝衣能穿第二次就被史官夸一句节俭的标准,于贵族于史官而言,一件衣服穿第二次真的很节俭,但在人口比例超过九成九的氓隶们看来:太节俭了,节俭得让人问候某某祖宗十八代。

诸多因素的结果便是不论君侯如何提倡节俭,奢靡之风始终高涨,一日胜过一日。

夑与众人并无血缘,没有感情方面的顾虑,至于其它方面的因素,比如一些人是将领,握着兵权,这是个问题,但维持奢靡的生活是需要花钱的,钱从哪里来?

贵族的钱是从封地上的氓隶身上榨出来的,盗趾军不分封,要维持奢靡生活要如何获取钱财?

自然是利用手里的权力以权换取财富。

盗趾军已经腐化到夑不得不收拾的地步,更别提不少人甚至开始向夑提出分封的建议。

再不收拾就晚了,夑果断开始整顿风气,顺便摁死那些提出分封建议的人。

若无意外,夑将完成对盗趾军的重新整合,尽管有部分掌握兵权的人反对,但总的来说,三成的将领选择中立,四成的将领支持他,反对的只占三成。

理论上应该很顺利的丰满,现实却是惨烈的骨感。

吃了败仗被咬下几块肉的扶风侯放弃了休养生息,见缝插针派出了说客游说反对者与中立者,许以贵族的爵位,来日分封,子孙代代荣华富贵,现在想做以及在做却不能合法做的事,待防风国吞并盗趾军俱都会合法。

反对夑欣喜若狂,高举正义大旗叛乱与倒戈,控诉夑忘恩负义,窃取盗趾的成果还苛待盗趾时的老人们,分明是在借机铲除异己。

中立的心动,一部分跟着倒戈,一部分继续中立,却不再偏向夑。

支持者们出现了分化,一部分转化为中立,一部分向夑索要承诺做为继续支持的回报,在被敷衍后选择了反水,仍旧坚持曾经与盗趾时的理念而支持的少之又少。

最终结果便是夑带着残军被扶风军与叛军一起逼到了这片没有退路的山谷,穷途末路。

其余仍旧坚持理念,亦或是不愿同昔日相杀的王侯贵族妥协的将领们则被堵在了别的地方,短时间内根本过不来。

尤其是因为不知道谁会反水的缘故,盗趾军内部如今根本无法互相信任,谁也不能保证袍泽会不会背后捅自己一刀。

须知第一批反水捅了夑一刀的人中有盗趾时的老人,也有夑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谁都无法信任谁,自然无法互相合作,短时间内自保有余,但要来救夑就只能在梦里。

盗趾军被逐个击破的命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除非....

鹄的脑子里不期然的想起四十多年前在澜水之地遇到的女童。

“北方?”鹄问。

这个时候能救他们的只有北方的辛筝,只是,鹄思考了下。“她没理由救我们。”

尽管四十多年前相处那段时间对辛筝的印象不错,但鹄并未因此就觉得辛筝是一个好人,相反,正因为相处过他更笃定辛筝非良善。

好人会为了救人而救人,辛筝那种人....没有利益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辛筝这些年征战频繁,现在都还在休养生息,扶风侯不顾一切对外征战是因为损失太大,必须想办法在短时间补回来,如此才有能力抵御即将东进的防风。

但辛筝不一样,辛筝的体量太大了,现在的她最重要的是稳,而一旦卷入澜州的乱局,接手了盗趾军的地盘,她就得提前同防风或是高辛对上。

夑道:“不,她有理由。”

鹄不解。

夑解释道:“她在澜北投入的太多了,多到她无法放弃,官序这些年培养了多少对她有好感且能写会算的学生,还有培养高级人才的山鬼学宫,同南溟诸岛上的商路,澜州比北方更温暖,粮食作物一年两熟的气候,贪婪是辛筝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最重要的是,盗趾军如今这倒霉情况可不仅仅是扶风侯的功劳,北方也同样出了力,只是没摆在台面上。

夑如今唯一不确定是北方暗中坑害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是因为自己在割了扶风国一大块肉,掌控了澜州将近四分之一的疆域后开始脱离北方的控制,所以想教育一下自己,还是不想再等了,现在就想将盗趾军纳入王畿的版图?

鹄闻言安心了。“新王愿意救我们,我们必定能打退扶风国。”

夑的眼神有一瞬的莫名,盗趾军控制范围中的人族对辛筝着实是一点都不排斥,不仅不排斥,还充满了好感,他可以笃定,若辛筝要吞并盗趾军,盗趾军治下氓庶一定不会反抗。

永远不要让本国氓庶的教育落入别人的手里。

辛筝可谓是生动形象的为历史上了一堂教育有多重要的课。

鹄没进过官序尚且能称辛筝为王,何况旁人,要知道称呼前王时大部分人,尤其是这些盗趾军的老人,非常统一:狗王,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