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阪人民的生活水平比之辛国还是差了许多,但比起以往倒是好了许多——仅限于非贵族的人口。
不打仗了,原本为了打仗而一征再征三征无穷征的军赋口赋算赋自然取消了,上层庶人与底层贵族的破产率锐减,底层氓隶也没那么想死了。
不仅不打仗了,王连军队都不怎么养了,将原本养的军队都用来维持治安。
常备军很能打,也很烧钱,很多大国明明国力强盛,疆土辽阔,治安却惨不忍睹,便有常备军的缘故。
钱都花在军备上了,实在是挤不出更多的钱养治安吏,一座万户人口的城邑往往只有两三名治安吏,甚至更少,治安能好才怪,更基层的里聚更是完全交给乡老自治。
最本质的原因便是没钱。
王的心思没法猜。
比爬上山顶更难的是从高峰跌落谷底后重新打起精神。
王做到了,他重新打起了精神,就是方向有点不对。
他不再思考如何重振王权,也不再想着收复失地,而是认认真真的经营着所剩无几的土地。
减免税赋,只征能维持官府运转的税赋,不多征,还耗费了很多精力监督底下的人不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为氓隶留下更多的余粮充饥。
让军队去当治安吏,维持秩序,蒲阪的治安风气为之一清。
更时不时的下乡跑到乡里同氓隶们交流,了解氓隶的生活。
组织氓隶兴修水利,从辛国与南方不断扩张盗趾军控制区引入产量更高的农作物。
放在辛筝身上,这画风很正常,放在王身上却是诡异,他以前从来都不会低头看这些的。
雄心万丈,志比天高,满脑子都是振兴王权中兴帝国。
多年如一日惦记着杀王的望舒忍不住附议青婧,真不是鬼上身?
做在山崖上望着山崖下里聚中同里聚里的氓隶闲聊着的王,望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元�:“也可能是被现实毒打后终于长大了。”
目光看着望舒身边陶罐里盛放,花瓣层层叠叠格外美丽的芙蕖,无法判断这芙蕖是什么品种却莫名觉得熟悉的青婧收回了目光:“倒也有可能,兕子也不是一开始便是如今这般模样,那一年的国人/暴/动将她揍得太疼了。”
望舒嘴角抽了抽。“王已期颐之年。”
一包多岁终于成年,以为是长生种呢?
元�:“智慧生物生理与心理成熟的年岁是不同的,职业成熟就更费时间了。”
“是吗?”望舒看着山崖下穿着絺衣的白发老者,浅茶色的眸子里仿佛一片沸腾的海洋。“可惜成熟得太迟了。”
元赞同。“确实迟了点。”
醒悟是好事,但醒悟得太迟等于没醒悟。
倒是辛筝那种小小年纪就被现实毒打的最有潜力,因为年轻,未来充满无限的可能,最可贵的是并未失去年轻的锐气,被磨去棱角。
里聚中,庶农给王拿了一个面饼,面饼分量很足,有成人拳头大,但用的麦粉不够精细,还掺了大量的麸糠与野菜,庶农的手黝黑,指甲缝里是经年劳作洗不干净的污渍,王迟疑了下还是接过用了起来。
青婧惊叹�:“真吃得下去啊,哪怕是兕子也对食物有着吃不死人的最低标准,这面饼确定不会吃死人?王畿的庶农应该是吃得起毒盐的吧?”
虽然辛筝也不会拒绝氓隶送的食物,但不再加工一番辛筝是不敢随便往嘴里送的。
氓隶本身没恶意,甚至是善意,但很多他们觉得可以充饥的东西真的不是人能吃的。
王,着实虎。
您老都期颐了,身体扛得住吗?
“这真的是醒悟不是自暴自弃?”青婧怀疑�。
元�:“若是自暴自弃,没必要与庶农聊天还聊得下去。”
“可他都期颐了。”青婧�。
“大抵各占一半。”元不太确定的回答。
望舒�:“那个面饼里的麦粉分量很足。”
青婧瞅了眼面饼,嘴角抽了抽。“恕我直言,麦粉用量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错了。”一点麦粉的白色都看不出来,掺杂的东西要不够多不能达到这效果。
“不是谁都吃得起纯白面的食物。”望舒�。“这样的面饼,吃得起的最差也该是小地主小奴隶主,但那个农人不是,如何做到的?”
“税少了,兴修水利架起水车,灌溉条件上去了,产量更高的作物,更成熟的粪肥技术,再加上麦的产量本身就是主食作物里比较高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这也不难。”元�。
望舒�:“辛国很多地方吃得都没这么好。”她不认为辛筝比不上王。
“你也不想想辛国养了多少军队?”元�。“一个国家最大的开销从来都是军费支出,确切说,国家的出现,组织能力不断的提升都是为了创造更多的财富打造军队。”
望舒敏锐的抓住了重点。“蒲阪没养军队?”
“他让军队改行去当治安吏了。”元�。“养治安吏的成本可比军卒低。”
望舒疑惑。“不养军队,就不怕别人攻打他或是抢劫他?”
青婧�。“你说的这个,原本有,唐国和兖州那边一些国家跑到王畿来抢劫过,不过现在没了。”
望舒讶异。“如何解决的?”
青婧一脸一言难尽的�:“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青婧说不上什么心情的�:“他给那几个国家的国君写了信,乞饶书。你知�的,虽然他现在落魄了,但再落魄也是人族名义上的王,在各方势力无法重现推举一位新王的当下,谁也没法废了他。只要他一日还是王,诸侯贵族们明面上便不能对他做得太过分,毕竟诸侯权贵们想要的是王权世袭而非王权崩溃。帝国自炎帝分割王权与神权,王权再式微,也不曾有王向臣子乞饶。”
破罐子破摔的王开了一代先河。
然王不要脸,诸侯权贵们却还要脸,也必须要脸。
王权禅让四千多年的历史,在人族心中的痕迹太深了,王权式微也不是头一遭,人们能接受诸侯公卿架空王,对王慢待,并相信未来终会有一位王拨乱反正。
如白帝。
可对王个人慢待和践踏王权是两回事。
舆论危机之下可谓千夫所指,也就望舒脑子里不是治疫便是三途才没留意到。
不过这么一来,在有足够的把握取代王,亦或是王权完全崩溃,出现第一个僭越称王者之前,蒲阪都安全了。
不到山穷水尽,为了不和王拼谁更没下限,周遭的国家与贵族都会约束自己手底下的人不抢劫蒲阪。
望舒愣住。
元忽�:“底下那个人刚刚宰过豚吗?血腥味这么重。”
什么血腥味?
青婧低头看去,发现元说的那个虽然脏了点,但身上并无血迹,但空气中的确浮动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这是方才还没有的。
望舒下意识回神,共享一具身体让她不用左右张望便看到了元说的人。
“三途!”望舒惊呼。
虽然脸、皮肤、衣着都变了,但她对三途太熟了。
望舒惊呼的同时下方给王送水的人也离王越来越近。
“怎么做到的?”青婧一边惊讶一边抓起身边准备好的强弓跳起,脚踢在弓脊上,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心算空气湿度与风向、距离、重力等因素的干扰,校正。
嗖!
双方距离很远,但十二石巨弓拉满,加上居高临下的重力辅助,以及她紧随其后用灵力释放的一股风,箭矢在非常短的时间里跨越了三里的距离。
青婧弯弓时望舒也没闲着,抱起一直放在身边的莲花召来鲲鹏,跳上了鲲鹏的背。
箭矢飞出后的青婧见了,�:“鲲鹏!”
鲲鹏的爪子瞬间落在了青婧的两肩,温柔的扣住,甚至还召来清风托着青婧不让青婧的体重让肩膀感到疼痛,带着青婧向里聚俯冲而去。
青婧与望舒俱是刮目,这对术法的控制未免太精细了,哪怕是很多第三境的术士都做不到如此精细。
完整的神话生物该是何等模样?
俩人惊叹鲲鹏时,里聚中王亦是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