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每天挤出了一个时辰带安澜看金乌城的全貌,真正的全貌。
金乌台因为太昊烨已经带安澜看过了,辛筝便没再带着她逛,而是先逛了宫城,将宫城的重要官署与贵族殿宇楼阁的华美府邸都转了转。
看了半个月后辛筝又带安澜去看小贵族、庶人地主和商人们聚居的地方。
安澜敏锐的发现,宅邸还是很漂亮,但比起宫城的富丽堂皇不免逊色许多。
吃的也差了很多。
辛筝有几次故意挑着别人吃饭的时候去拜访,厚脸皮的让主人添了两双箸,吃的时候谈天说地,聊了聊每个月的吃用开销。
贵族们每一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分量莫说贵族自己了,便是来个大饭量的龙伯都吃不完。
安澜将自己的肚子给吃撑了也没吃干净,肚子一直疼。
辛筝不解:“吃饱了为何还要吃?”
安澜理所当然的道:“食物不就应该吃完吗?”
辛筝想了想龙伯族的情况,想奢侈似乎也奢侈不起来:“不用勉强自己,吃不完就算了。”
“那剩下的怎么办?”
“会倒掉。”辛筝想也不想的回答。“身边的亲信奴隶会分食,如果还是吃不完的话,就喂家畜。”
安澜觉得除非贵族的亲信奴隶特别多,否则一定吃不完。
小贵族、大地主与商人们吃的健康多了,有鱼有肉有红莱菔有咸菜....荤素搭配,丰盛,分量也很正常,吃多少准备多少食物。
安澜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辛筝想让自己看什么了。
果不其然,第三片区域的居民不论是住宅还是伙食再次下降。
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与拥有不少土地的小地主是庶人中的中层,住宅狭小,每餐的主食是野菜混一部分粮食,菜肴清一色的素菜,一碟咸菜、红莱菔、腌萝卜、球葱这五样是见得最多的。
没有荤腥,肉是逢年过节时吃的,鱼因为辋川海的缘故比畜肉便宜,三五天吃一回。
吃的粮食,安澜很怀疑那是否粮食,壳都没脱,她喉咙都给割伤了。
“啊,龙伯好像不怎么食麦。”辛筝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的看着被麦饭噎得不轻的安澜。
话说回来,她第一次吃谷米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辛原的饮食和农耕区也有点差异,吃谷米之前她吃的主食是肉类、乳酒以及圆葱,第一次吃粟米时相当不适应。
不过比安澜幸运点的是,她第一次吃的是奴隶反复舂过的粟米。而安澜,吃的是地道的麦饭,没脱壳,更惨的是,安澜生命的前八年主食是球葱,球葱味道虽然不怎样,却有一点出色的优点:不割喉咙。
石磨虽然随着王师传了过来,但做个石磨的成本并不低,而找有石磨的人家借就得给人一部分粮食,很多人家都舍不得。
温饱无虞前没人有心情追求美味。
石磨磨的麦粉制成食物,只偶尔打牙祭时才会弄点,寻常时候都是吃传统麦饭的。
安澜吞了一大口羊乳。“为什么不吃球葱?”
麦饭的味道还不如球葱呢,后者还不割喉咙。
辛筝闻言第二天便带安澜去逛第四片区域。
以球葱和红莱菔为主食,也只吃这两样食物,精打细算的吃,不舍得吃饱。每个人都面有菜色,一副常年营养不良的模样。
吃都舍不得吃,遑论其它,衣服上的补丁一层摞一层,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百家衣,不过也差不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因着辛筝付了钱,氓庶便才舍得准备足够分量的球葱与红莱菔。
安澜吃了一大盆,肚子都吃撑了,却发现很快就饿了,不由摸了摸肚子,怎么会,以前在新雪城时一顿球葱红莱菔吃完,她要很久才会饿。
“如今可知为何不食球葱食麦?”
“我在新雪城时不会饿得这么快。”
辛筝闻言不由乐了。“你在新雪城时食案上可不止球葱和红莱菔。”
“还有肉。”安澜不解。“吃不起粟麦,为什么不食肉?”
辛筝:“....我若非生长在辛原,很容易以为你在犯蠢。”
安澜不解。
辛筝道:“金乌城和荒原不一样的,荒原无法种植粟麦,只能搞畜牧,以畜肉为主食。物以稀为贵,粟麦少见,自然昂贵得很多龙伯吃得肉吃不起粟麦。但在人族,至少在农耕区,粟麦与肉类的价格是反过来的。”
帝国历史上那位君王说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那是犯蠢,但安澜说这话,那是真的符合逻辑,在荒原吃不起粟麦吃肉,没毛病。
安澜闻言懂了。“为何你不是生长在辛原会以为我是在犯蠢?”
辛筝道:“帝国历史上有一位君王,有一年闹了饥荒,氓庶没有粮食吃,掘草根啃树皮,臣子告诉他,他很认真的思考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安澜:“....他是畜牧国度的君王?”
“农耕国度。”
安澜:“....他怎么当上王的?”
在龙伯,这么个货色若是成了王,能在王座上活过一个月都是奇迹。
“因为他蠢,符合臣子的利益。”辛筝回答,见安澜不懂,又解释了句。“君王太聪明了,臣子不好捞油水,就是吃公攒私,把国库的钱财变成自己的。”
安澜听懂了。“....”
辛筝心说这位何不食肉糜的主一点都不过分,人好歹是认认真真的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因为认知和智商问题导致最后想出来的解决方法蠢得青史留名。
帝国近万年历史上更过分的君王一抓一大把。
辛筝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时,第一反应是吃不起粟麦吃肉没毛病,理解畜牧区与农耕区的差异后仍旧没觉得这法子有什么问题,没有粮食吃,那就吃别的灾民的尸体,没毛病。不过后来多读了些书,对那位犯蠢的君王有了更多的了解后便知道这位君王和自己不是一个思路。
自己的何不食肉糜是吃人,犯蠢的君王却不是,人是真的出于善良才那么说的。
更有一位人王曾感慨民众就像牛羊一样繁多,坚韧又勤劳,就是不像牛羊一样可以入口。
很多人称赞这位人王关心氓庶,辛筝却总觉得他是在遗憾民众不能像牛羊一样充饥。
更有大把拿赈灾的钱去修宫室,被问及氓庶该怎么办,答曰:没事,回头多下几道鼓励生育、生产的政策,损失的人口要不了几年就恢复了。
不过这些案例辛筝心性再恶劣也不可能给安澜来个汇总普及,终究生而为人族,得给自己的种族留点面子。
“回去加餐吧。”辛筝摸了摸安澜的脑袋。“这几天逛完了我们再逛第六片。”
安澜惊讶不已:“还有第六片?”
辛筝理所当然道:“地狱尚且十八层呢,人间又怎么可能只这么几层?”
安澜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想象比只能啃球葱和红莱菔更惨的伙食是什么,回去后问了问自己的人族从人,出身人族贵族的从人表示,我也想像不了。
事实证明,辛筝的节操之突破下限,没人能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对何不食肉糜的两种解读是网上看到的。
那种不吃人就得饿死的处境,很多人可能不到那个时候都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吃(和望舒有类似的PTSD另当别论),而辛筝非常确定自己会吃,也因为相信自己一定会吃,她也不相信别人能做到饿死也不吃。
不过理解不代表支持,真让她碰上那种吃了的人,她九成九会把人给杀了。因为人对于极度饥饿下吃到的食物会印象格外深刻,容易多年念念不忘,惦念正常的食物没关系,但惦念人,杀了最安全。
以及,不同地方风情不同,何不食肉糜放在农耕区那是犯蠢,但放在畜牧区却是理所当然。
最后,作者如果说辛筝是个和平主义者,爱好和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读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