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望舒不是名将之资也猜得到怎么回事,九河走廊的关隘被王师不惜人命给拆得差不多了,实在是没法守了,画旬干脆战略性后退,和早就等在望乡的大军汇合。
望舒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些民夫十死无生,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糟心。
氓庶奴隶为鸡豚狗彘,养肥了便宰食,没养肥,但有需要同样宰食。
渠修好了,无从找辛筝,望舒干脆寻了骊嫘,将水力纺纱机的设计图给了她,让她交给辛筝——海岛上趟了小半年,身体动不了,干脆全天候动脑,竟完成了水力纺纱机的设计图。
骊嫘想挽留望舒等辛筝回来,望舒将灵鹊先生的地址留了下来,有事可以去灵鹊居寻自己。
她要给灵鹊先生养老送终的,以后只要不是出门,大半时间都会在灵鹊居,上灵鹊居找她,找到人的概率会比较高。
“鹊翁。”
一见到灵鹊先生,望舒便忍不住抱了抱白发苍苍的老头。“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灵鹊先生对望舒带了什么并不是很感兴趣,忍不住伸手抓望舒的手腕想为其诊脉,却被望舒避开,将一枚果子放在灵鹊先生的手里。“摸摸看是什么。”
灵鹊先生努力想看清望舒的脸色,什么都看不清,但不用眼睛,靠着听觉嗅觉他也能判断出望舒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远不如前两年那么健康。“是什么?”
“你都没认真辨。”望舒不悦。
灵鹊先生配合的摸了摸果子,只能判断表皮有点凹凸不平,色泽什么的就没法看了,再闻了闻,清香扑鼻,香得有点熟悉。“金斑菌果?”
“猜对了,等会我将它煮了给鹊翁吃。”望舒道。“吃了它,鹊翁就还能再活至少一百年。”
“金斑菌果延年益寿不过是传言,食者皆亡。”
“直接吃的确会亡,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它的药性,但我有办法缓和它的药性。”望舒道。
“那十二自己用。”
“这是我给鹊翁的。”
灵鹊先生问:“十二可知鹊翁多少岁了?”
“八十九十。”望舒不太确定的猜道。
灵鹊先生头发稀疏且根根发白,脸上皱纹多得跟橘皮似的,判断他七老八十很容易,但具体多少岁了就很难猜了。
“我今岁一百了。”灵鹊先生笑道。
“鹊翁是有福之人。”望舒道。
人族的传统观念里,多子多孙和长寿都是福气和吉祥的象征,能活到灵鹊先生这把年纪,无疑是活的祥瑞。
灵鹊先生摇头。“我不觉得这么觉得,一百岁啊,我的亲朋好友,甚至弟子们,都已离我而去,只余我孑然一身。”
望舒一时无言。
灵鹊先生道:“金斑菌果十二自己吃了吧,不要浪费了。”
望舒哦了声,将果皮掰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挖了出来送入嘴里,甜丝丝的。
如果不是金斑菌果生吃会原地去世,这玩意完全可以成为一道不错的甜品。
灵鹊先生不太确定的问:“你在做什么?”
“吃果子。”
“金斑菌果不能生食。”
“我可以。”望舒道。
灵鹊先生的一双老花眼不由露出了惊疑之色,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并未多问什么。
灵鹊先生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鯈一直在找你。”
“遇到一点麻烦耽误了时间。”
“很棘手吗?”灵鹊先生问。
“不棘手,已经解决了,伤我的人百十年都得残着。”望舒道。
“那十二你呢?”灵鹊先生问。
“我很好啊,吃得好睡的香,四肢健全。”望舒道。“对了,你说鯈找我,是有何事?”
灵鹊先生犹豫了下,虽然不太想望舒再出门,但还是如实回答:“王师和西荒的战争越来越激烈,征丁征粮也愈发沉重,冀州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民乱,冀西也不例外,但也有一些人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叛乱,想离开冀州去兖州的辛国开始新的生活,远离战火。鯈说之前和你有约定会提供帮忙,我不太赞同你现在出远门。”
望舒一听就听明白了。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应该都是曾经在工地上干过的,也只有他们会让鯈想帮忙,倒不是别的人就不值得帮助了,而是众多人口迁徙不是小事,若无足够的组织能力,那就是灾难而非求生。
在工地挖渠时,民夫们被辛筝以军事化管理,本身就具备一定的组织纪律性,迁徙时管理起来会很轻松,他们知道怎么自己管理好自己——自身人手不足,辛筝在培养民夫的自我管理能力方面花了很多心血。
有组织有纪律,生存率会更高,欠缺的只是能够管理上万人口并能应对沿途各种意外的顶尖人才。
鯈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让他鼓励士气,他能做得比谁都好,但直接管成千上万的人口....就不要考验民夫们被辛筝培养出来的自我管理能力了。
元在脑海里道:“这世上哪有真正的乐土,逃得再远,都不可能真正逃离战火。”
“他们不逃还能怎样?”望舒问。
“面对,可惜不符合人性,至少不符合大部分智慧生物的天性。”
逃避才是生物的本能,能逃一时是一时。
望舒啃着果子对灵鹊道:“鹊翁,抱歉,我得出这一趟远门。”
灵鹊皱眉:“你的身体?”
望舒解释道:“我有能力,又知此事,若什么都不做,于心难安。”
灵鹊道:“你很像你的母亲。”
望舒疑惑的看着灵鹊。
灵鹊道:“她会为了果腹而杀人,甚至食人,但在她手上的食物富裕时,她又会慷慨的分予一些给见到的衣食无着之人。”
他也正是发现芕在食物多到吃不完时的表现后才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的心性彻底放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灵鹊先生对芕的态度大概就是,你要饿死的时候你杀人吃人,我接受,这糟蛋世道,人/肉粥人/肉糜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看多了已经习惯了,但你不缺食物时还那么做的话,我就杀了你。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位非常包容的老师。
而芕,她也不算辜负灵鹊的好心,虽然在人生最低谷时疯狂践踏人性下限,但衣食无忧以后她就没再那么做了。
以及,巫女和神子有区别,当巫女,人还是原来的那个,当神子的话....从凡人的角度,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从神话生物的角度,人还是原来那个,只是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元很清楚这些,但祂骗望舒自己不知道神子是怎么回事,当然,望舒也知道祂在说谎,因为望舒问元和神之力真正的主人抢身体,谁会赢,元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不带一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