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芕会这么惨,自然是因为她是软柿子,无姓无氏的贱民爬上如此高位与血统贵族平起平坐本身就很侮辱人了,贱民如此能耐,岂非衬得高贵者无能?让高贵者颜面何存?再加上她攫取的权力,想把她拉下去取而代之的人自然一抓一大把。
当然,同样的觊觎,别人也会遭遇,但不同于那些背后有氏族,底蕴深厚的大巫,芕没有,柿子自然要捡软的捏。
只是,师长也疑惑。
芕想来也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的,因而多年来为人处事一直都有很条理,不落任何把柄,为何这次会落这么大的把柄?
想要扳倒芕这样地位的大巫,诬陷的罪名是显然不够的,再加上火刑....芕的罪名必定是真的,并且人赃俱获的那种。
可芕为什么会想不开去亵渎亡灵?
子桑弘学医的原因师长还是知道的,因而疑惑芕的举动之余问子桑弘可还要继续学医。
子桑弘颇为艰难的道:“想。”
如今,除了学医他还有什么能够和那个人更靠近的途径呢?尽管已是生死相隔。
***
神祇若是人,必定是一个顽童,喜欢玩弄凡人。
芕被问罪数年后青州费邑大疫,子桑弘彼时恰好在费邑,也因此被困。
瘟魔的阴影下他再次见到了芕,失去了过往权势沦为一个小小巫医的芕,没有了昔日身居高位时的耀眼凌然,却也没有黯淡,而是染上了柔和,仿佛入鞘的宝剑,不再耀眼的刺目,却也更吸引人。
巨大的惊喜让子桑弘决定接受神祇的恩赐,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待费邑事了,他要向芕再次求婚,这一次,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
命运证明,还是有的。
比如死亡。
擅骑者,坠于马;擅泳者,溺于水;擅剑者,噬于剑;擅心术者,亡于心魇。
同理,擅医者,亡于疾。
费邑弥漫的疫疾让子桑弘的重逢变成了真正的永诀。
仿佛神祇赐予的重逢只是让子桑弘补上告别。
然而即便是告别,芕临终哪怕因为疫疾意识都不清楚时念念不忘的名字也不是他,而是一个名唤乔的人。
错过的时光太多,他所爱的女神在骄傲孤独多年后终于学会了一个正常人的感情,学会了将别人放在心上。
然而,改变她的人,被她放在心上的人都不是他。
***
听上去有点惨。
望舒一边往墓坑里填土将石棺重新埋起来一边如此评价长桑君与芕之间的感情史。
“人的一生谁没瞎过眼?”望舒安慰道。
长桑君默了一息,问:“瞎眼?”
望舒道:“阿母难道是良人?”
长桑君:“....你好像一点都不介意。”
望舒不以为然:“她是我母亲又不是我情人,她对男人是良人还是人渣与我有何干系?”
拿要求情人的标准去要求父母,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心有不伦。
长桑君道:“她不是良人,却是我的希望,永远放不下。”
将最后一杯土弄回原位,拍实了坟丘,望舒问:“那你后悔爱上她吗?”
“自然不后悔。”长桑君想也不想的回答。
望舒道:“阿母教我,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不后悔,只要不后悔,那么没有什么事是值不值的,你既然清楚怎么回事,且不后悔,那就不算瞎。”
只能说长桑君运气不好,遇到的不是一个适合他的人。
长桑君愣住。
望舒又掏出了一柄短匕修起了石园柱,青苔长久的覆盖,不修修,过两年就该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了。
长桑君看着望舒,想问这些年望舒在哪,过得如何。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那是芕的孩子,纵是初见,他亦关心她如关心自己的孩子,但他也能看得出来,望舒并非随意相信别人的人。
长桑君颇为不舍的道:“芕有遗言与遗物给你。”
正修着石园柱的望舒闻言扭头看向长桑君。“给我。”
长桑君取出了自己随身带了许多年的木函与兕角符节,望舒放下短匕接过了遗物。
兕角符节并不陌生,她小时候还玩过,只是那会儿并不明白这枚兕角符节的含义,木函里就只有打开了才能知道了,轻松的打开了封合多年的木函。
长桑君一边看着望舒拆木函一边道:“她临终意识不清时一直在念叨一句话,马革裹尸是将军的荣耀,亡于瘟魔亦是医者的荣耀,乔,为我高兴,不要为我难过。”
望舒沉默的看着木函中木牍上熟悉的笔迹:马革裹尸是将军的荣耀,亡于瘟魔亦是医者的荣耀,为我高兴,不要为我难过。
望舒眨了眨眼,感觉眼角有点湿润。
“乔?”
望舒疑惑的看向长桑君,发现长桑君正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的脸,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惊讶很不好的事。
望舒下意识抬手,手指拭了拭眼角,是湿润的。
自己的泪腺不是没了吗?
元那个混蛋说停了泪腺必然是真的停了,自己的身体已不可能再因任何悲伤或喜悦的情绪而分泌眼泪。
食指离开眼角,指尖是湿的,染着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