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子道:“据我所知,你当年便是接受不了君父弑君上位之举愤而离开国都的,为何....”对自己的接受度这么高?
两百多年前,一个年轻的巫来到辛方担任国巫,一做便是两百年,辅佐辛方发展起来,这片土地上对辛方感情最深的并非国君与公族,反倒是这个须发洁白,满脸褶子的老巫。
传言辛襄子弑君上位,老巫接受不了愤而离开,而辛襄子上位的方式的确不怎么光明正大,因而没人再提起当年的往事,时至今日,很多人都以为老巫已经过世了。
哪怕是兕子从辛襄子口中得知时也忍不住佩服老巫的长寿,以及,至少两百高龄了,身子骨却硬朗得一点都不像老人,提着盛满水的陶瓮仍健步如飞。
这么一个高洁癖的家伙,怎么就对自己如此另眼相待?
老巫道:“我当年出走虽与襄子弑君有关,却也不全然因此事,我对大君的品性要求不高。真要以品行论,人族迄今为止的王有几个的道德品行是及格的?旁的不提,只四帝便无一及格。”
不仅不及格,还个个惨不忍睹。
一个成熟的人看人族四帝这四个品行无一不是渣中战斗渣的活例子就该明白,有品行不代表就能成为好的大君。
老巫自然是一个成熟的人。
只要国君能让百姓吃饱,无人相食之事,哪怕国君是条狗,老巫表示,无妨。
兕子不解:“那你当年出走是为何?”
老巫道:“襄子弑君上位,我已能预见未来辛方因为君位之争而发生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了,无人能遏止未来的继承战争,我不想留在国都看着自己营建起来的都城最终毁于战火。”
“那你现在是?”
老巫看着兕子道:“你和所有贵族都不一样,我觉得,你或许能带来真正的不一样的风貌。”
一大把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老巫觉得,都已经这样了,也不怕更坏,不妨再尝试一下。
兕子问:“因为是个孩子,能够按着你的意志去修整未来的模样?”
若是因此,那她就得为老巫默哀了,辛襄子死之前可是很努力的,然她还是老样子。
老巫摇头。“我从未想过改变你现在的思维,恰恰相反,我希望保护你一直维持这样的思维到成年继位。”
兕子疑惑了。“难道你的不一样是指我的思维?”
老巫点头。“你是唯一一个真正低头去看底层的贵族。”
兕子笑道:“你说笑了,大荒礼贤下士的王侯何其多。”
老巫也笑:“礼贤下士是居高临下,而山巅是见不到真正的山脚模样的,算不得真正低头看。”
甚至连认真都不是,礼贤下士是为了用那些游士,与用无关,贵族是不会关心的,而游士也并非人族最主要的组成,占据人族绝大部分人口的是氓庶与奴隶。
兕子不明白,也很坦诚。“我听不懂。”
老巫问:“你授地给陵奴耕种,为了方便将陵奴分成了若干井共耕,却为何许诺陵奴种出粮食最多的井有肉吃?次者喝肉汤?”
兕子想了想,解释道:“我曾让两名奴隶做一些事,正好当时在吃肉,还剩下不少吃不下了,便告诉他们,谁做得好,剩下的肉便奖赏给谁。然后,他们两个人在同样的时间里干完了五个人的活。我很惊讶,为此观察了奴隶们很长时间,发现如果许诺他们做好了有奖励,让他们怀揣希望做事,他们会把活干得又快又好。”
老巫诚恳道:“你以前确实挺闲。”
难怪这么奇葩,合着是闲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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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老巫对兕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奈何兕子不配合。
她很久以前便对君位有野心,但这份野心已沉陷迷茫之中。
她已经是国君了,想拿回权力也不是不行,她还年轻,而辛归乡他们却在老去,她有信心自己能解决辛归乡他们,但她不明白那样有什么意思。
辛襄子死后,她坐在辛襄子的灵前看着熙熙攘攘就没哪个是真的伤心的公卿贵族们,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
她的结局也会如此吗?
会有人发自真心的为她流泪吗?
百年之后会有人记得她吗?
兕子很容易便想到了答案,她会和辛襄子一样,成为新的辛襄子,重复辛襄子的命运,然后人还没埋就已经被所有人给忘到脑后了,都忙着站队与瓜分利益呢。
兕子忽然就觉得自己杀了辛襄子,做了国君真是一件索然无味的事。
她今年才四岁,却已能预见自己未来的人生,真是乏味啊。
之前忙着陵奴的事还不明显,忙完了,闲下来了,这种对未来人生的索然无味的影响便浮现了——
或许很多人的野心不需要目标,或者说他们的野心本身就是目的,但兕子显然不是这类人,当她清晰意识到做国君要变成什么模样时,没有足够的动力她的野心不免无以为继。
于是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包括权力。
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
没毛病,行尸走肉,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老巫便发现如今的兕子简直就是一团行尸走肉,一点都没了初识时的韧性与坚定。
那个为了能够在外独立生存远离宫廷而咬牙忍受饥寒,一点都不像三四岁的稚童的小家伙似乎随着辛襄子的死去也一同逝去了。
兕子需要一个目标。
只要有目标,老巫相信自己会再见到去岁那个眸子明亮得令人刮目相看的稚童。
可是该给兕子什么目标呢?
兕子做为嗣君,真的很缺乏管教,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孩子是不会有自己的三观的,但兕子太聪明,单是靠着生活中的耳濡目染便有了一套认知雏形,而因为她生活中耳濡目染的对像除了贵族还有奴隶,且后者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因而哪怕是老巫也不是很明白兕子的思维,想找到一个能够让兕子有兴趣且能说服兕子的目标....难。
老巫最终只能每日带着兕子去看陵奴们耕作。
兕子对此有点兴趣,她接触过的东西很杂,但耕作,只远远见过,没亲自上手过。
劳心者制人。
劳力者制于人。
后者从事的都是贱业,耕作自然也是低贱职业之一,一个脑子没问题的贵族是不会操持贱业的,会被整个贵族体系鄙夷。
老巫一个不留神便不见兕子了,找了找发现兕子竟然跑去地里耕作了。
一个贵族亲自下地耕作.....未免荒唐,但难得见到兕子对什么东西有点反应,哪怕这不合礼更有失身份,
“你在做什么?”老巫蹲下来问兕子。
“收获。”
因着时间和土壤气候等因素,陵奴们选择了种植最快能看到收获的作物——牧草。
辛原种植的牧草并非天然的野生牧草,而是辛氏培育优化的草种,自白帝时代辛氏始封君便开始草种的培育,迄今已有两千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