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氓庶根本没有对上位者说不的权力,即便有,贵族也有权力收回份地不给庶农耕作。
诚然,有一些人哪怕是远离人群也能在荒野中生存,但那都是万中无一的稀有品种。若是常见品种,那智慧生物也没必要建立国家创造文明了。
庶农只能忍耐。
而以耕作公田和劳役的名义强迫庶农为自己开垦私田是每个贵族都在干的事,这也使得一个贵族实际拥有的土地往往数倍甚至数十倍百倍于名义上拥有的封地。
开垦私田理论上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因为帝国整体的耕地增加了。耕地增加了,粮食总量自然也增加了,粮食增加了,养活的人口也就更多了,但——
贵族是不用缴税的,禄足以代耕。
贵族只需要对国君履行军事义务,比如国君要打谁的时候,贵族得出多少车马。
问题是,哪怕是军事义务也是根据封地来决定的,私田不包括在里面。
甚至,私田是不存在的,不用缴税,不用履行军事义务。
哪个君王能忍?
能在惨烈的权力角逐中笑到最后的就没有真正的白痴,既然不是白痴,自然不能忍。
然,历史告诉后人,不能忍的最后都死了,能忍的都蜕变为了声色犬马的昏君甚至暴君,昏聩无能至死。
为了私田的事,君王们与贵族斗了也有几百年了,即便是在一些因为变革而强大起来的国族里,这个问题也始终没有解决。
哪怕土地私有合法了,但贵族仍旧享有封地,并且封地保留了不缴税的特权,说是封地免税,但实际上非封地的土地也是免税的,税官和国君们都不敢找贵族们收税,试图让贵族们缴税的国君都死了,不想死自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税不足怎么办?从氓庶身上薅羊毛呗。
贵族有免税权力,非贵族也有自己的法子,新晋地主们变着法的隐藏土地和人口。
国君与贵族的争斗案例中,辛国是个非常好的案例。
一口气赔进去十二个国君。
虽然很惨,但大部分王侯都能理解,最多就是惊讶于辛氏公族刚烈,不管是谁继位,不管继位前是什么德行,继位后都会和贵族掐起来。然后再腹诽一下辛国的内斗之凶残,血亲相残在辛国公族跟吃饭喝水似的寻常,人族所有对道德的追求都被辛国的公族们给践踏得可以。
激烈的内斗也使得辛国都城多次被兵临城下,令人无语的是,每回被兵临城下了,辛国的公族们又会握手言和,齐心协力把外敌给打退,而外敌一退....前一刻还亲如手足,下一刻便是手足相残。
若说私田的问题让王侯们觉得难以忍受的话,那私田引起的并发症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私田也是需要劳力来耕作的。
对劳力的需求使得帝国的奴隶人口比例越来越大。
论如何合法逼良为奴,没有人比贵族和地主们更擅长了。
有良心的是青黄不接时放青苗贷,灾年时放贷。
没良心的话,那就故意制造人祸,比如上游筑堤蓄水后淹了下游,让下游的氓庶所有作物都打水漂,或是不管别人需不需要,强迫别人借贷。
不管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的做法,结果都是一致的,没有任何人能还得起,最终全家沦为奴隶。
奴隶的人口比例激增的结果....盗趾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世人会发生什么。
盗趾只是其中一种表现,还是最激烈的那种,他把各个地方造反的奴隶给连成了片,这才得以震荡了整个帝国。
除了你死我活,奴隶们还有温和的反抗,逃跑,往深山老林里逃,往毒虫猛兽的嘴边跑,给毒虫猛兽加餐。
奴隶的反抗简直没完没了,使得统治成本增加,于是有了新花样。
隶农。
隶农是为贵族和地主耕作私田的农人,不是奴隶。
奴隶没日没夜的劳作,所有收获都不是自己的,隶农却能留下一成,两者区别很大。
大量公田上的庶农逃亡去为贵族耕作私田。
庶农好歹能留下一半的收获,为何那么多庶农愿意去当隶农?
因为不用服兵役。
私田是不存在的土地,既然不存在自然就不用服兵役。
公田上的庶农跑了,君王的开销却并未减少,只能增加税赋,剩下的庶农也会因为不堪忍受而逃跑,税赋再增加....这是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
君王哪怕不想和贵族们掐,现实也会逼他们和贵族掐起来,但同样是治病,也有趁着病症还是早期趁早治和病危的时候垂死挣扎的区别。
趁早治不一定能救命,贵族被拔毛放血也是会痛的,会痛就会反抗,君不见辛国都赔进去十二个国君了。
可不趁早治,肯定会死人。
当今的大国全是趁早治的正面案例,因为治得早,哪怕只是治标不治本,也让它们比不治的国族强大,在吞吃了不治的国族后,纷纷成长为鲨鱼,可以通过对外扩张缓解内部矛盾。
高风险,高回报。
没毛病。
君离道:“王数十年前有巫女无光的支持,那是他权力最强盛的时候,试图废井田,土地私有,仍半途而废。”
王都被摁回来了,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成功?
因为王支持你?
王的权力最强盛时都做不到,何况如今大不如前。
辛筝笑:“王当年做不到是因为废井田,最大的利益损失者是贵族,贵族自然拼死反抗,而诸侯们则是因为王彼时是三足鼎立中最强的,自然不愿王的实力更上一层楼,便与贵族们结盟了,失败很正常。”
王畿不是两极对峙,而是三足鼎立,没有任何一足愿意见到有哪只足凌驾自己之上。
“你都知道还?”
“诸侯们这一次是王的盟友。”辛筝缓缓解释道。“昆北考核时,为了帮助自己的子侄获胜,诸侯们将自己在王畿多年的积攒全都砸了进去。”
君离懂了。
诸侯们砸进去的资源最终都落入了辛筝手里,损失惨重。
“王畿贵族们的实力如今是最强的?”君离问。
辛筝颌首。“我觉得我的希望很大。”
君离一点都没觉得辛筝的希望大。
王畿的贵族哪个不是在王畿扎根千百年?盘根错节,简直是地头龙,若那么容易解决,帝国历史上也不会那么多死得不明不白的王了。
辛筝不想听君离劝自己,便问:“你怎么也跑着荒郊野外来了?”
她是为了对私田有个数,增加获胜的把握,这才到处跑,君离又是因为什么?
君离说了说自己想修条运河的事。
辛筝听得很有兴趣,也很认真,有听不懂的地方都会问出来,以至于君离这一说便说了小半个时辰,嗓子都快哑了才说完。
辛筝说:“可行性很高,若能修成,功在万世,但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