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春耕快开始的时候打仗,打完一场立刻挑起第二场。
扶风旌是个正常人,做为一个正常人,他必然跟不上辛筝的思路,但跟不上也得跟。
面对君离的疑惑,幕僚宾客们思索了下,终于有人道:“若要阻止辛子,怕只能是在商阴制造混乱。”
辛筝的地盘目前分两份,一份在昆北,一份在商阴,前者的地头蛇不是被杀就是被驱逐,被军事化管理,闹腾不起来,要制造问题,只能是商阴。
地头蛇还有很多活着,并且地盘是刚打下来的,短时间内是无法尽收一地人心的。
商阴是充满膏腴的粮仓,若是生乱,辛筝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若如此,主上岂非要独自面对扶风旌?”一位宾客拧眉。
和扶风旌打没什么,但打完后被辛筝给捡漏,那就很呕血了。
君离想了想,说:“若辛筝退了,我们便要以最快的速度打下扶风旌。”
不然打个两败俱伤,辛筝又回来了,那就只能被捡漏了。
至于退缩,不可能的。
看扶风旌那乌龟壳就知道,幸亏这回战事起得早,不然自己面对的就不是武装到一半的乌龟壳,而是武装到牙齿的乌龟壳了。
君离并不是很想和扶风旌硬碰硬,第一回合是试探着让人挑拨扶风旌与当地贵族们的关系。
强龙压地头蛇,会有一些贵族因投靠而在利益重新瓜分中更上一层楼,但更多的地头蛇是利益损失者,有利益损失,自然会有怨气,有怨气自然有做手脚的地方。
为了表示自己结盟的诚意,君离故意让那些因为扶风旌的到来而有利益损失的贵族有意无意的得到了一些自己的军事情报。
布了局,君离便耐心等待,在澜水东岸的一条支流边的丘陵与平原的过渡地带等来了一支偷袭的兵马。
偷袭的兵马悄无声息的到来,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君离让人将兵马的衣服兵戈都给扒了下来,又挑了几十人换上,再将还活着的俘虏挑选了几个愿意投诚的出来带路。
夜盲症是人族的通病,一百个人族,至少九十九个半一入夜便是瞎子。
没有夜盲症的人族肯定有,但必须长期摄入充足的营养,生活标准能达到这点的也不可能每天夜里在城墙上守着,尤其是热得要死、蚊群丰富得能把人给吸干的季节。
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乌龟壳的使命也结束了。
君离稍加修整便迅速南下,调整兵马是需要时间的,兵贵神速,不趁着扶风旌重构防线前打过去难道还要君子风度的等扶风旌重新摆好车马?
然而,君离快,有人更快,君离还在半道上便见到了辛筝派来的使者,扶风旌已被擒,算是被淘汰了。
到底是一位帝子,别的考生也就罢了,随便送走便是,但这位,总归不能让人走得太狼狈,送他回蒲阪之前,辛筝打算宴请君离一同为他送行,毕竟不是真的生死相搏,只是一场考核,以后还要回蒲阪的,到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尴尬,还不如让他面上能好点,以后也好相见。
君离无法苟同,一场考核,迄今为止,各方势力在昆北的混战碰撞,前前后后直接间接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却只是帝子王子公子们的一场考核。
虽无法苟同,却也无法拒绝,正如辛筝所言,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不可能因为一己好恶而不顾自己背后的少昊氏。
宴饮的地址选在双方控制地盘中间的一处平原地带,视野广阔,有什么埋伏,一眼就能看到,食物是从同一只镬鼎里取的,酒亦是同一只青铜罍里舀的,大家都放心。
虽然前不久还沙场相见,但这会再见,三个人却都仿佛还在学宫时。
却也只是仿佛,三个人变化都不小,扶风旌还好,早就成年,模样变化倒是不大,只是气质比起学宫时多了两份沉稳,而君离与辛筝,变化尤其大。
辛筝的身形长了一截,但比起同龄人,仍旧矮了不少,但总体而言,气色好了不少,。
本就生得一副矜贵脸,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羸弱,有时让人只能留意到那份苍白羸弱感,这两年却是多了两分的红润,气质也愈发锋锐,瞧着竟难得的有了少年人的朝气,透着矜贵的朝气。
犹如神话中的神子。
君离的变化最大,整个人仿佛树木抽条,个子窜了一大截,以至于辛筝与扶风旌在见到时都愣了下。
不过十四五岁,个头却快追上加冠多年的扶风旌了,辛筝更是得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察觉到这点后辛筝很快就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双方都坐下,并隔着一段距离,不需要仰视便能看清表情。
君离的嗓子还在变声期,声音堪比公鸭,不愿说话,便只能辛筝与扶风旌一直闲聊。
扶风旌颇为好奇的问起辛筝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会在商阴挑拨离间,哪怕是输,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输的,后方出了问题,辛筝前脚撤,后脚就跑了回来,中间时间都没超过十二个时辰,再快也不带这么快的,除非辛筝根本就是假装撤走,完全没去管商阴的混乱。
君离闻言亦是好奇的看向辛筝。
辛筝将嘴里的鲜果嚼碎咽下。“有过猜想,却也不确定。”
扶风旌无言的看着辛筝,你该不会因为有可能就重兵提防着吧?
辛筝道:“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商阴的贵族们。”
提防不是针对谁,而是对所有人。
扶风旌:“....”
君离:“....”
辛筝举起青铜爵。“此爵祝两位回蒲阪的路上一路平安。”
君离与扶风旌俱是一愣。
两位?
扶风旌下意识道:“君离也要回蒲阪?”
君离下意识想拔剑,却完全拔不出来,手脚发软,莫说拔剑,便是站都站不起来。
君离拔不出剑,他带来的侍从却拔得出来,然而,辛筝与她带来的侍从亦是拔得出来,并且后者有备而来,带的侍从是精挑细选的,甚至连斟酒的侍女都不是来当背景的,亦是从军中精心挑选的。
帝国历史上阴谋不断,杀戮亦无休无止,但还从未有人在会盟的宴饮上对与宴者拔剑相向,哪怕是问罪,也会按着规矩来,反正没人会把规矩给扔进粪坑里。
人毕竟是群居生物,活着,就必须披着一层甚至很多层皮活着,需遵守规则。
君离虽带了一部分军队,但因为传统规则,军队是不能贴身跟着的,而要驻扎在边境,君离不能太远,但也不能太近,因而察觉到宴饮的地方发生了骚乱时辛筝的剑早已架在了君离的脖颈上。
扶风旌这唯一一个纯然无辜的倒霉蛋同样手脚发软起不来,全程懵逼的看着这礼乐崩坏后的第一出将会盟规则扔进粪坑的历史性事件上演。
辛筝笑说:“你被淘汰了。”
君离难以置信的等着辛筝,问:“你要杀我?”
辛筝挑眉。“我不会杀你,但你不投降,我会砍下你一条手臂。我是一把很好用的刀,王不会为了你的一条胳膊而让我赔命,而少昊氏也不会为了你的一条胳膊与王结怨,只会利用此事获取足够的利益赔偿,但你的断臂,总要有人负责,不能是我,便只能是你的下属们。”
君离沉默须臾,刹那间仿佛从少年进入了暮年。“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