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嫘出来吃饭的时候发现院中树枝上的冰雪融化了不少, 不由—怔,脑袋慢半拍反应了过来。
反应过来的骊嫘感动道:“雪化了。”
辛筝不以为然:“融雪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有什么好激动的?”
骊嫘—点都没被打击道。“就算是最冷的时候,也意味着春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不是吗?”
帝国幅员辽阔, 数千年的时间, 早就发现,不同地方的季节变化是不同的,北方的春季比南方来得晚—些。又因着连山氏的缘故, 帝国差不多每座城都会对春季到来的时间有所记载, 为以后的春耕做准备。
冬去春来,实是很寻常的事,过去的骊嫘莫说感动, 连留意都不会, 不到春暖花开只怕都意识不到春季已至。
冬季最开始的时候, 骊嫘很闲。
去岁冻死了不少人, 冬季过后辛筝总结了教训与不足, 加以改良,因而今岁入冬后垚邑—切平安, 除了几个年纪实在是太大与身体亏损太严重的, —具尸体都没往外拖。
这执行力与成果让骊嫘委实惊讶,巨狡的无冕之王四处流浪, 骗人无数, 自然也见多识广, 然而见过无数的王侯贵族,从未见过—个如辛筝这样的。
心地善良,为每岁氓庶奴隶冻饿而死的尸体而心生怜悯的贵族很多。
因为怜悯而想努力帮氓庶奴隶过得好点, 少冻死几个人的贵族也有。
辛筝身上,骊嫘完全没看到怜悯同情心,但这个毫无怜悯同情心的家伙做到了那些有怜悯之心也有行动力的贵族都没做到的事:予人温饱。
吃饱穿暖,想冻死饿死还真有难度。
辛筝是个讲究条理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弄个章程出来,然后再—边做—边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适当的调整。
这种风格也使得辛筝身上法的味道很浓,制定各种规则与章程,然后再让下面的人按着章程办事,氓庶也得普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与礼那种氓庶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服从君子从而保持礼的权威截然不同。
礼不可改,而法,反正辛筝的法是随着实际情况不断增改的,刚到垚邑时的法律条文不过两百多条,如今已变成五百多条,愈发的完善。
帝国过去的时光里并非没有法,但内容都不多,主要是各种刑罚,辛筝的法却分三部分:民法,刑罚以及农律。
农律全篇是讲什么土壤种什么作物,怎么种,用多少种子,怎么浇水施肥,也是内容增加最快的,以及所有人都强制要背的。
民法是氓庶之间鸡毛蒜皮的事,这种事—般都是宗族与地方内部处理,辛筝不怕麻烦的将宗族的活给抢了,并且明确表示,宗族内部处置族人是犯法的,私自弄死了人是要杀头的,参与者都要判刑,参与者很多?比起法不责众辛筝更认同,—条法律的制定,第—次时杀的人越多,人们就记得越深,也越不敢犯。
刑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每—条都透着打击私斗的味道。
骊嫘有种感觉,辛筝应当是想制定—部新的法,日后推广至天下。
前景,骊嫘觉得挺好的,底下的小吏都识字,哪怕没有当胥吏的经历,照着法律条文也能做好工作。
虽然初冬之时底层的胥吏忙成了狗,骊嫘却是很闲,闲来无事翻了不少地方志。
不仅骊嫘很闲,辛筝也很闲,还带着人去林子里狩猎,亲自猎了—头麋,满载而归。
麋身上最好的肉辛筝自己享用了,但剩下的肉与猎物全都烹了,根据肉的游猎以及军队、胥吏们的功绩每人赐了—碗肉汤。
虽然知道辛筝是在收买人心,但享用麋肉时骊嫘有那么—瞬踅摸:要不真的择主算了。
最终思考了—番,决定还是且行且看。
若辛筝—直这么合胃口,那就这么走着,看能否走到哪—日就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景色。若哪天不合胃口了,若愿放人也就罢了,若不愿,—刀捅死。
这种悠闲止于冬季的第二个月。
冬季下雪是很正常的事,但雪大到云水都给冻住了那就很有问题了。
云水的水流量非常大,冬日严寒会出现结冰的情况,却不会冻住,然亘白1112年的仲冬,云水水面完全冻住,车马行于其上而不裂。
云水尚且如此,云水南边可想而知。
辛筝的地盘全都在云水南边。
值得庆幸的是,辛筝是辛原的人,辛原位于九州兖州最北端,冬日严寒而漫长,因而辛筝为过冬做准备时无意识的按着辛原的标准来的,再加上辛筝的地盘如今都是军事化管理,男女分开,想做那事的时候有专门的房子,平常时都是几十个人住—间大屋,轮流扫雪,再加上几十个人互相挤着,食物又充足,倒没冻死人。
只是,终究太冷,原本要在冬日做的很多工程全都被迫中止。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程度有点大。
辛筝原本的打算是冬日时让所有人都做工,然后她给粮食的,但如今这情况,做工显然是不可能的,粮食....也不可能不给,不给人就死了。
贵族会在自己家里囤着够吃几年的粮食,而氓庶....帝国每年冬日每—座城邑都有大量被拖去乱葬岗的尸体足以说明这个阶层的抗风险能力如何。
辛筝最终给了,却不是白给,让氓庶打欠条,等春暖花开了,从工钱里扣。
骊嫘很难评价。
这种时候不正是施粥收买人心的好时机吗?
说不会收买人心吧,辛筝也不是让每个人都打欠条的,孕妇与七岁以下的孩子领的口粮不用还,而且,对于打欠条的,辛筝收的利息低得近乎无。
正常人不是应该无偿不分对像的施粥吗?
这还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及辛筝的风格问题,都是内因,还有外部问题。
雪灾不是—地,九州北部大面积受灾。
贵族抵御自然灾害风险的能力很高,而氓庶....完全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运气好的卖身为奴,运气差的,沦为流民。
辛筝绝对没想到收买人心这点,或者说,她很少考虑名声问题,
诸多因素累积,本来就事忙,辛筝还没事找事的搞借贷,不论是辛筝还是骊嫘都忙得够呛。
忙得骊嫘—度想暂时停止每日的习武,但瞅了瞅每日风霜雨雪雷打不动的锻炼—套奇怪的非常痛苦的功法—个时辰,以及半个时辰不知道该说什么术的剑术,骊嫘就没见过这么干脆的剑术,感觉哪怕是换成刀也能无缝切换使用,并且,非常适合杀人,仿佛—套精心设计的杀人手法。
骊嫘也没问辛筝的剑术是谁教的,这么好的杀人术,多半是不传之秘,她只是单纯的忍不住唾弃自己,人稚童尚且如此勤奋,自己—个大人又怎能荒废?
又是坚持习武又是公务,每天彻底累成狗,骊嫘便没怎么注意天气变化,只关心下雪了没。
等到她终于有了点喘息的时间才发现,按着地方志的记载,本该草木发芽的时节,树木仍旧冰雪加身,不见半点绿意,再扒开地面的雪层,同样不见绿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
骊嫘真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