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春他们发现赵武没了消息, 是在几日后,他们好不容易查到赵武的踪影,在那处矮院周围查看, 却未见一个人影,忙翻墙进去见屋中空荡荡的,这才明白出了差错,急忙便将这是报了上来。
这消息一传到几人耳中,顿时让人慌了心神 ,曹平更是苍白着脸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嘴中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完了, 这次彻底完了。”
他这话跟催命的魔咒一般,来回踱步的王阳春被吵得心烦, 阴翳着脸冲人便是一脚,厉声大吼, “闭上你的嘴, 如今这个局面, 你不想想法子还在念叨些有的没的,也不嫌晦气!”
“那你说怎么办!”曹平被踹的扑倒在地上,爬起来后也顾不上发火,只是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赵武知晓我们这么多事,该不会是偷摸自个儿跑了吧!”
“他若是偷跑出城了还好说, 怕就怕落到了郭敬义或是季思他们手中,到时就真的是彻底完了。”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边上的张炏也是一脸愁容,在座所有人都知晓这事的严重性,赵武牵扯颇深, 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由他出面去做,这好处却未有坏处,当初本意是要将斩草除根,却不料这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极强,玩了一招金蝉脱壳,悄悄派人搜查多日,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未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王阳春脸色极差,自打季思一行人来了以后,明明在他掌握之中的局面逐渐脱离了轨迹,向着一个谁也说不清的方向奔去,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前望着院中那高悬天际的弯月。
小一会儿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无论赵武在谁的手中,如今局面都对我们不利,能做的只是掌控先机,想将我们当做待宰的羔羊,那我们便做把杀人的刀,这畄平可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长夜未明,仅凭微弱的月光,却敢同炽烈太阳相争夺,企图照亮这茫茫天地。
畄平的诸位是一条绳上蚂蚱,各怀鬼胎,心思叵测,谁都想活着,却又谁都想要对方死,各自都有心中打算,面上勉强维持着和谐,比如此时,都想当那把刀可又不想做出头鸟,局面僵持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人陆陆续续离去,大厅中仅剩王阳春一人,身形未动,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望月长叹,临安久久没有消息,他便早瞧出不对劲了,如今的畄平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早就是汪洋之中的一片孤舟,摇摇欲坠更无退路。
许多未明的事也渐渐清楚起来,从一开始季思便是为了私吞军饷一事来的,之前种种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演给百姓看的戏,他受皇上直拍,那背后代表的便是皇上旨意,皇上这是要一点一点将畄平抽丝剥茧,让他们将这些年吞进去的都给吐出来!
越往深了想,王阳春脸色越难看,正如他之前所想,这季不言心思深沉扮猪吃老虎,那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可自己却一无所知,仅是些坊间传闻,兴许这传闻便是季思放出来的,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这场对弈从一开始便处在一个不平的局面。
将所有的事打乱了重理,王阳春这会儿是真的慌了心神,突然间他耳尖一动,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脸色慌乱,猛地一下回头,缺见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坐在曹平先前坐的位置上。
这人一身黑衣,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此处,定是武艺高强,此番来者不善,四周下人又被遣远,王阳春慌忙大喊:“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来人啊……”
“王布政使还是莫要声张的好,在下这刀快得很,若是手抖不小心伤了您,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抽出一把长刀横在王阳春脖颈间,将未尽之话给堵了回去,“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奉命来同您做个稳赚不赔的交易!”
一把刀泛着冷光的刀横在自己脖颈处,王阳春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刀身冒出的寒气,低眸打量了一眼,强行稳住心神冲这身份不明的人冷哼了一声,“想做交易,这就是你们的诚意,那这交易不做也罢!”
“担心被旁人打乱了我们谈话,于是一时情急,还望王布政使见谅,”黑衣人语气带笑,退后一步收了长刀,还很是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立在一旁十分客气商量,“至于这交易,王布政使也别先忙着拒绝,不如听过之后再做决定,我们的诚意定不会叫王布政使失望的。”
王阳春黑着一张脸整理衣衫,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不速之客,他不蠢知晓这人遮挡严实自是身份见不得光,眯了眯眼睛在心中盘算着这人身份,又思量着如何脱身,“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同本官说诚意?实在是笑话,本官对你所说的交易不感兴趣,你若是识趣儿便自行离开,如若不然你想走便也走不了了!”
“是在下未考虑周全,在此赔个不是。”
说罢,这人将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当他的脸露出来时,王阳春瞳孔地震,猛地一下瞪圆,颤抖着手指着人慌乱不已,“是你,你是……”
风声呼呼的刮来,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声吹得撞出声来,那风钻进屋中,连烛火都摇晃起来,光影一下暗了下去,险些被吹灭,这时一旁伸出来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双手合在一块儿将桌上的烛台团团为主,只余一点火星的烛芯又渐渐燃了起来,屋中再次明亮起来。
“咚”一声,窗户被人合上,将外头呼呼作响的风给挡在了外头,初一缩了缩脖子走回去,嘴中念叨着,“好端端的怎起了这么大的风,白日里还万里无云呢,说变就变也没个征兆。”
季思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遮住的烛火,确定不会熄灭后收回了手,听见初一的话便回了句,“这风有些湿润,估摸着待会儿要下雨了,畄平地势高些气候变幻多端实属正常。”
初一坐了下来,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一副困的不行的模样。
“你去隔壁歇着吧,祝郢舟那处不能离人。”
“我再陪大人坐会儿吧,”初一摇了摇头,强行打起精神来,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大人抓了那赵武,就不担心畄平的官员怀疑到咱们头上来吗?”
“我还担心,他们怀疑不到我头上。”
这话说的初一更是不解了,眉头紧锁挠了挠后脑勺,实在是不明所以,“可若是咱们被怀疑了,那他们定有所察觉,到时将蛛丝马迹统统抹掉了,咱们再追查起来便是一点头绪也无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难题吗?”
“赵武同此事牵扯颇深,依照王阳春的脾性定是要斩草除根的,可赵武没了消息,他们定会乱了阵脚,畄平这些个官员大多是一丘之貉,本因利益凑到一块儿,利益将他们拧成一股绳,让人无从下手,可一旦人心不齐自个儿就先乱了起来,既然一窝我端不翻,那我便换个方式,将他们拆开逐个击破,这局从一开始他们就必输无疑。”
官场之事错综复杂,初一听的云里雾里,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懂,最后只好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在这个狂风肆虐的夜里又多了几分异样,初一和季思对视一眼,屋外这时又传来了说话声,“是我。”
“裴将军回来了!”初一小声唤了句,顿时来了精神,一扫昏昏欲睡的模样,小跑着去开了门,门一打开狂风夹杂着细雨便扑了进来,扬起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裴战一个侧身钻了进来,连忙将门合上。
“这雨说来就来,再晚一步我怕是得被淋成落汤鸡了。”裴战拍了拍头上像是落了一层白霜的雨珠,坐在季思对面很是自然的提起茶壶斟茶。
“如何了?”季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忙活大半夜了,你先让我喘口气,这耕田的牛都得歇一会儿呢,我总不能连头牛都不如吧,”裴战没好气道,一杯热茶下了肚这才舒坦了些,一边续杯一边回,“那小子一开始嘴硬屁都不放一个,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后头被我一阵折腾这才出了声,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裴将军是怎么让他开口的啊?可否说与我听听?”初一眨巴着眼睛,对这事十分好奇。
“乖,莫要多问,省得晚上做噩梦,等往后你再大些,我再细细说与你听。”裴战揉了初一脑袋一把,笑眯了眼。
“先说正事吧。”
裴战看了季思一眼,坐正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玩乐的表情,变得正经严肃起来,“同咱们一开始猜的一样,这赵武是王阳春他们的手和眼,一些不便出面的事,王阳春他们都会交给赵武去做,那些女童也都是赵武寻来的。”
季思皱了皱眉,“他从哪儿寻来的女童?”
“还能怎么寻,坑蒙拐骗呗,”裴战的话中是对王阳春一行人所做之事的唾弃和不屑,他最是瞧不上对妇孺动手的男人,更不用说这群人做的是那些个腌臜之事,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畄平丢弃或贩卖女婴乃是常事,除了少数是疼惜女儿的,大多数人是觉得丢便丟了了,他们生养的孩子自是有资格决定是死是活,我从赵武口中得知,有些人还是自个儿将女儿卖给他的,这样的人也能妄称为人父母。”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亲生父母怎忍心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既生而不养当初为何要将她们生下来!”初一眼中有了怒火,他自己便是孤儿,虽不知自己亲生爹娘是为了何事不要自己,可若是没有先生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路旁乞讨,故而听见这些事心中怒火和怨怼便涌了出来。
“呵,”季思笑出声来,摇着头拎过茶壶斟茶,“世间大多之人愚昧无知,“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世人说男尊女卑,后世之人便觉得如此,可就算是圣贤谁又能保证他们没错?这规矩谁来定的?凭什么这么定?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罢了,说来说去不过是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旁人以三从四德约束女子,并不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担心有朝一日这天下被女子分去一半,担心他们遮不住女子身上的光,我身旁女子并不逊于男子,她们有才情有品行,身上所展现的魄力和坚韧远超世间多数男子,从何时开始一个人的尊卑是以男女区分的?”
“这些孩子的娘亲也是被人嫌弃着长大,本应了解苦楚,可最终却也成了一把刀,他们以父母的名义肆意践踏他人性命,不过是仗着大晋律法对他们无用,今世因,后世果,待百年或者千年之后,男子之数必定多于女子,女子必当沿着前人之路,摸索出一条新路来,掀翻这不平之道,到时阴阳不衡,尊卑相平,他们便能自食恶果了。”
一番话说的不急不慢,却让屋中两人心头一震,裴战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两眼,觉得自己好似是第一次看明白这人,不同于传闻之中那般奸邪算计;也不同于平日里嬉笑油滑。
周身像是罩在一层光晕之中,一言一行都带着说不出的魄力,好似让人无端产生一种信服感,觉得话中所说定是有朝一日的事实。
不知为何,裴战在心中竟生出了种:这人的的性子样貌倒是同阿珩极为登对,总归是我弟婿,我作为师兄还是多护着点吧。
随后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连忙咳嗽了两声,“咳咳咳,至于那些骗偷来的孩子,按赵武所说,他会事先买通几个老人和孕妇,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哄骗那些孩子,随后再将人迷晕后光明正大的离开,因为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带着个孩子也属实正常,旁人瞧见也不会多想,只当是孩子身体不适。”
“那些被哄骗的孩子去了何处?”季思追问。
话音落下,裴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张了张嘴难以启齿,只是双手紧握双拳,随后重重捶打桌面一下,杯中的茶水撒了些许出来,沉闷的敲打声伴随着森森恨意传了过来:
“被送到曹平别院……糟蹋了……”
闪电划过天际,黑压压的天突然变得如白昼一般明亮,那刺眼的白光打进屋中,照亮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更是照亮了三人的面容,“轰隆”一声,屋外响起一道惊雷,天地为之动容,随后噼里啪啦的雨声砸了下来,周遭一下子变得吵杂混乱起来。
“她们……”季思喉咙如塞了根鱼刺一般难以下咽,舔了舔唇喃喃道:“还这般小……”
“这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裴战咬着后槽牙,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仔细看还能看见眼中布满血丝,“赵武说曹平最喜无知懵懂的幼女,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连反手的余地都没有,用针,用蜡烛,用鞭子……早晚有一天我要拔了他们的皮,剁了他们身下那秽根!”
桌上的烛火跳动着,蜡烛滴落下来,仿佛在低声哭泣。
“利用他人善意,未免也太可耻了些吧!”初一咬着牙,心中怒火四起,“本是好意,可最终却被善意所害,这实在是可笑。”
“害她们的并非心中之善,而是人心之恶,”裴战揉了揉初一的脑袋,他虽气愤,却忧心初一因这事而丟了一颗赤子之心,劝慰道:“心怀善意从不是错,正因稚子单纯,才需我等来除掉这阴暗之事,为官之道是为天下太平,我们护着的不单单是大晋疆土,还有这成千上万的百姓,捍天下公道,愤不平之声,乃人之常情,可若是当善意也成为了错,那这世间还有何事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