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疆土辽阔, 物产丰富,地光江河涵, 谓大地负载万物,山川容纳百川,万物包罗万象,西边犹甚。
往西而行是大晋边域,蜀州城墙屋基便立在这儿百年,风雨飘摇这么多年布满斑驳却依旧屹立不倒,蜀州城往外走去便是一望无边的逐鹿原,草地辽阔无垠, 像是条松软的毯子, 浸风自草原而来, 遥遥望去好似湖面般荡起波光粼粼。
遥遥相望, 能瞧见些细微的黑影,定睛一看才能发现是西羌的士兵, 骏马飞驰, 雄鹰在空中盘旋,落日的余晖铺洒天地,却又被绵延不绝的阿斯兰山脉遮挡了些许,山脉如同展开翅膀的鸟禽, 起起伏伏的山峰往左右两侧蔓延开来。
这时候立在城头,便能瞧见远处山峦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天际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那光打在人脸上和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红光,脸色也连带的多了几分暖意。
草浪平息了,雄鹰依旧低空盘旋着, 那游荡的小队也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余晖渐渐暗了下去,天虽还未暗下来,身后的城中却已陆陆续续亮了烛火。
突然一阵马啸打乱了暮色的静怡,城下当差的士兵听见动静,伸长了脖子谨慎的瞧着声音来源,只见道路前方扬起大片尘土,尘土后是重重的马蹄声,除此之外再瞧不清其他。
可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这人影也从尘土后露了出来,待瞧清人的身影后,那士兵脸色一变急忙上前躬身抱拳行礼,满脸的无可奈何:“小祖宗,你怎的来此了。”
马上那人早早勒紧缰绳,马匹的动作缓了下来,这人便匆匆翻身下马,从昏暗处走到了火光下,便让人瞧清了面容,虽四肢有力眉眼锋利,却实实在在是个女子,确切说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这少女着布衣轻装的打扮,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身后负了把足有半个成年男子之高的重剑,那剑被粗布包裹着依旧能窥探出极其的重,这般被一个少女斜斜负在身后,剑柄高高立起,剑刃也险些拖在地上,不禁让人担心这重剑会将这姑娘双肩压垮。
却未曾想这姑娘下马后只是将束剑的系带紧了紧,步伐却迈的极稳,仿佛身上只是背了个小孩家的玩意儿,丝毫没有受影响,几步便到了人跟前,指着城墙上问:“你们将军可在上头?”
“在倒是在,不过小姐你下次莫要再乱跑了,将军府过来还是有些距离,这要遇到歹人出点什么事可咋整?”
“这出事也是遇到我的歹人出事,你这唧唧歪歪的,半点不像我天启八营的将士,像个老娘们儿,丢人的紧。”
“属下……”
这士兵还欲再说些什么,那小姑娘没耐心听下去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上去寻你们将军,改日再同你絮叨。”
说罢绕过人五步并作三步跑了上去,城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识得这姑娘身份行,纷纷抱拳行礼,她挨个颔首问好,在他人指引下快步走过去,只见一身着甲胄红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人背对着自己站着,便放轻了脚步,刚一凑近想吓人一下,却听这人出了声,“你不在家里好生待着跑这儿来做甚?这地儿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的吗,半点没有规矩。”
见早就被人发现,姑娘摸了摸鼻子蹦跳到了这人身旁,学着他的模样打量着瞧不见边际的逐鹿原,可天色暗了下来瞧来瞧去也未瞧出个所以然,只好道:“家里闷的很,我出来透透气,阿爹,你在瞧什么?”
男人侧眸望来,睁着眼睛蓄着胡子,样貌生的平庸却周身满是正气,腰间挂了块儿军牌,接着光一瞧便能看清上面用小篆刻了天启而已,于是这人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天启八营如今的将军,朱洵。
那身旁唤他阿爹的少女,自然便是朱洵唯一的女儿,朱雁雁。
朱洵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随后又移开视线继续望着已经被黑夜笼罩的逐鹿原,指着黑暗中的某处问:“雁雁,你知道那儿是哪儿吗?”
朱雁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黑漆漆的一片,其余再也看不出什么门路,皱着眉沉思了会儿还是回答,“是咱们敌人!赵叔说了出了逐鹿原便是西羌,西羌都是都是咱们敌人所以逐鹿原以外都应该被除掉!”
她抬了抬下巴,自觉自己这个回答天衣无缝。
果不其然朱洵只是没好气的笑了笑,“那处啊,是汴江,被誉为阿斯兰山脉上的一条银腰带,周遭的树木动物都靠着这条江孕育,可也也是这条江夺了无数人的性命。”
“我知道,”朱雁雁沉声道:“赵叔同我说过,他说我还未出生时大晋和西羌发生战乱,王爷领兵同西羌在汴江边上打了许久,也是那时候战逝的,阿娘也同我说过,王爷对我们朱家有知遇之恩,让我以后都要记得王爷这份恩情,阿爹今日怎又想起往事了,可是因为皇上派人来曲定一事吗?”
“当年其实是阿爹中了西羌的埋伏,王爷若不是为了回去救我,也不会……我欠王爷良多,缺连他唯一的孩子也护不住,心中万般悔意,难辞其咎啊!”
话音落下,朱洵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其中有一人乃是当今丞相之子,大理寺少卿,小王爷当年寄回来的书信中提及最多的便是这人了,听闻他来曲定的消息,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小王爷,若小王爷还在定会万分欢喜祁少卿的到来,他离开蜀州时比你现在的年岁还要小些,你阿娘当时怀你他非的一口咬定你定是男孩儿,非得说往后让你做他副将……若是知晓后来之事,我拼了这条命也断然护他周全,可是……”
朱雁雁见自家父亲眼眶通红,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阿爹,我虽记不清小王爷是何模样了,但几位叔伯都说小王爷性子好,他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心里头定会好受。”
“罢了罢了,”朱洵揉了揉眉心,“不提这事了,只希望这次临安突然派人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王爷,王妃,小王爷,你们若是在天有灵保佑蜀州百姓莫要卷入什么复杂的局面中去。”
他望了望眼前黝黑无遍的夜色,默默吐出来一个名字,“祁子珩……”
说话声飘散开来,好似那黑夜中也有一双眼在直视着他们这个方向,那双满平静无波澜,像是安静的湖面荡不起涟漪。
那目光缓缓逼近,渐渐变得清晰,好似周遭都融合黑暗中,唯有这眼睛明了。
“你瞧什么呢?”
突然边上传来声音,让祁然心头一惊连忙回过身去,接过杜衡递过来的水囊,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无什么,有些走神而已,安平呢?”
随行的人聚在距离这处不远的地方,杜衡也寻了块儿石板坐下,朝着祁然先前盯着瞧的那处看了会儿,夜间的山林枝繁叶茂,树与树只见挨的近,长长伸长得枝丫重叠交缠在一块儿,将微弱的月光给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些许的光穿过缝隙透了过来,星星点点的洒在地面上,算不上多好看的景甚至有些瘆人。
“我见他受不住便先让他歇着了。”杜衡回了句。
林中漆黑一片,方圆几里仅有他们几人周围这有些亮光,若是离得远了些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故而他瞧了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拾起根枯枝挑了挑火,火星跳动火花滋啦,火焰猛地一下跳高了些,杜衡这才又问:“话说你为何要来曲定走这一遭?”
“确切些说,我此行目的地并不是曲定,而是蜀州。”
“蜀州?”杜衡重复了遍,看看身后的其他人,又压低着嗓子,“你去蜀州做甚?”
“你还记得那托人给季思查的那折尾雄鹰翎羽标识的事吗,推测下来应是同西羌皇室有关,我事后查了不少关于畄平的记载,但因为两国交战多年的缘故,大晋对西羌记载较少,大多是寥寥几笔带过,所以再三考量我还是想亲自走一趟蜀州,毕竟论起对西羌的了解,天启八营应是知晓不少。”
祁然声音本就不大,这会儿再故意压低缓缓而言,更是不细听便一点也听不出了。
“何事这般重要,还得让你千里迢迢跑来蜀州?”
闻言,祁然垂下眼眸盯着眼前的篝火,小一会儿才开口,可说出的话却让杜衡心头一惊,“我怀疑西羌圣元太子燕宜没死,而且他如今就躲在我大晋境内。”
杜衡双瞳猛地一下睁大,“这可不是小事,我同季侍郎也猜测过那圣元太子没死,可却没想过他会在大晋境内,若他不仅没死还藏匿在大晋,那必定是有什么阴谋,许是早就于蓄谋已久!”
祁然抿紧唇沉思着,并未将话说的太多,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的,他其实心中不仅怀疑燕宜在大晋,还怀疑钱多必定是燕宜的人,甚至包括原先那个“季大人”定也同燕宜脱不了干系,起初是因为钱多,那钱多对季大人少时的事好似颇为了解,那定是有不少接触,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和芝麻官,后者又欲将季思除之后快,细细想来却是处处有问题。
可此事错综复杂,无论他如何演算都不明白“季大人”如何同燕宜扯上关系的,于是离京前便派人去了趟漳州弄清楚一些事,自己则跑一趟蜀州,只需将这一个个谜团解开,这事自然也就明朗了。
这事关系到季思,故而他并未悉数告知,而是留了一半,温声道:“此事也不过是我猜测,只望到了蜀州能有些收获。”
说罢祁然抬头眺望着被枝丫遮挡住的天际,透过一些稀疏的缝隙中,能瞧见璀璨耀眼的星光,星河漫天,夜风温柔,他不禁想起了某人,如今两人相隔千里,不知季思可也看见了漫天星光,可也如自己思念他这般思念自己。
不怪乎前人常说:今夜月明星满天,唯有相思无穷尽。
心中念着一人时,连相思的苦都教人满心欢喜。
同一轮圆月,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却又好似多了些细微的差别,好比在季思心中,畄平的月就和临安的月丝毫不同。
他坐在院中对月独酌,举着杯子却未饮下,而是抬起头望着天上这轮圆月。
初一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眨了眨眼,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不解地问:“大人瞧什么呢?”
听见询问季思也未收回视线,依旧操持着这个姿势,轻声回,“赏月呢。”
说罢,歪了歪头又道:“明明是同一轮月,临安的月却从未有这般亮过,按理说月亮越明越圆更是好看,可我在这儿瞧了小一会儿却觉得也不过尔尔,原来有些东西还是有残缺更为让人眷恋。”
话是这般说,可初一却明白过来话中另一层含意,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也学着季思的模样盯着月亮瞧了会儿,随后嬉笑着开口,“这月亮是残缺些美,还是圆满些美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只是陪大人赏月的不是同一个人,这人不对,再美得景对大人来说也不过尔尔。”
季思被他这番话逗乐了,收回视线瞥了人一眼,将杯中余茶饮尽,放下杯子问,“我怎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啊。”
“有吗,”初一眨了眨眼,一脸纯良,“我胡乱说的,大人若是没有想祁大人,那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啊。”
“惯的你,”季思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早晚有一天得收拾你一顿。”
初一嘿嘿嘿的笑着,“大人次次都这样说,可有哪次真动手了。”
他知晓季思这性子,也未放在心上,只是双手相叠将脑袋枕在上头,偏头望着季思侧脸,叹了口气道:“莫说大人想祁大人了,我都想他了,还有小少爷和安平哥,咱们都出来快小一月了,也不知何事才能回家啊。”
“也不知是谁刚到季府时偷偷躲在房里哭,夜里做梦还念着湘州,如今倒是把季府当家了啊。”季思打趣着。
“大人……”初一有些窘迫的挠挠头,“说好不提这事的……”
季思笑出声来,“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唉,”初一又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有些蔫蔫的,“同大人在何处都成,只要大人在那儿那儿就是家,可大人每次一离京总是得受点伤,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这次出京祁大人可是同我说了,让我好生看着你,切勿让你再受伤了。”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