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 暖风习习。
一方小轿穿过街道在一方府门前停了下来,轿子压杠后祁然掀开帘子从里头出来, 祈府看门的下人见状连忙迎了上来,着急道:“少爷可算回来了,裴将军来了,这会儿正同大少爷在凉亭吃茶呢。”
“来多久了?”祁然问。
“小一会儿了。”
“我知晓了。”
语毕,祁然调转了步子往凉亭走,走进了些瞧,见自家兄长执白裴战执黑,白子步步紧逼将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之际, 裴战索性耍赖朝着祁然投去一个救命的眼神。
后者也十分给面子, 附身捻起一枚棋子,沉思了一会儿落在棋盘上, 这会儿轮到祁煦皱了皱眉头, 他捻着棋子垂眸瞧了一会儿,也落了子。
见状裴战很是识趣的起身给人让座,自个儿坐在一旁,翻起茶杯斟了八分满递到祁然手边, 温声道:“大理寺散值这般晚的吗。”
“近日衙门公务较多,”祁然一边下棋一边解释,“你不在禁军校场跑这儿来做甚?这禁军统领做的这般轻松,不如我在殿前替你揽些活儿?”
“别介!”裴战瞪了眼睛,毫不怀疑这是祁然能干出来的事,连忙打断,“我手下那群油子兵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你再给我揽活儿,也怕我一口气上不了死翘翘了。”
“别张口闭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祁煦没好气的看了两人一眼。
被人一瞪,裴战也连忙噤言不语嘿嘿的笑了两声,随后说了别的,“畄平这事你知道吧,虽轮不到你们大理寺负责,但是同为三司这或多或少的也知道的比我们多些。”
“你问这个做甚?”祁然对他突然问起畄平的事感到不解,将棋子落下侧眸望了一眼,“你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的,怎想起来同我打听畄平这事了?”
裴战耷拉着肩膀长长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想打听,可这不是没有法子吗,皇上派我去畄平,我这一知半解的,可不得了解清楚些,省得到时候就成了老鼠进烟囱,两眼一摸黑了。”
“皇上派你去畄平?”祁煦也是万分讶异,“这是为何啊?”
“我也纳闷呢,”裴战哭丧着脸,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这才来寻你们商讨商讨,看看是是何用意?”
“谁告诉你?”祁然凝眉问了句。
“皇上派人去校场提前给我通了个气,我估摸着明日上朝就得说这事了。”
闻言,祁然皱了皱眉,收了下棋的心思,端起茶饮了口,又问,“就派了你一人吗?”
“那倒不是,还派了一人,猜猜是谁,我量你猜不出来,”裴战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本意是想勾起二人的好奇心,见人没搭理他,只能没好气的自个儿接话,“户部侍郎,季思!”
“季思?”祁煦重复了遍,
祁然倒是敛眸沉思着。
“我也感到奇怪呢,”裴战一拍桌子无奈道:“你说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那户部季思谁人不晓得他是个什么品行,那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还是太子的人,太子又同曹家关系匪浅,皇上让季思去畄平这不是摆明了从轻处理吗,况且我同那季思也不是一路人,都没多少交集,让我跟着一道儿去,这算个什么事啊。”
“皇上派你同季思同行,自有他的用意。”祁然抿了口茶,“这军饷账目一事没人能比户部官员清楚,曹为远牵扯甚广未查明之前是不没出京的,其他人许是威慑力不够,由季思去查畄平一案再合适不过,他为人并非外头传的那般不堪,日后你同他相处多了自会改观。”
他说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可抬眸时缺见两人神情复杂难以言说的望着自个儿,愣了愣询问了句,“怎么了?”
“奇了怪了,”裴战凑近了些瞧,“你居然会替季思那厮说话,平日里最不屑他的不就是你吗,近日怎么转性了?”
祁熙是知晓祁然同季思那些个不能为外人道矣的事,闻声也心情复杂的望了过去。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祁然抬手将凑过来的一张脸给推了回去,极为机智的跳过了这个话题,“皇上有允同你回京的那支裴家军一同随行吗?”
“说起这事我更为不解了,”裴战果真顺着祁然的话走,不在季思这问题上继续纠缠,“皇上不仅允了我带郭盛他们一道儿,还让我从外禁军中挑些人,说是难得的机会历练历练。”
祁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凝重的沉思了会儿,侧眸看了看人,“你不觉得畄平这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这问题把裴战问懵了,他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会,得出结论,“我瞅着就没一个对劲的地儿。”
“畄平身为大晋十道之一,又是边境要塞,出了畄平便是北燕,平北大营就安在畄平往北的洪门关那儿,郭敬义这人你也有所耳闻,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哪能吃了个哑巴亏还继续闷声不出的,这无论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顺着这番话祁煦也皱了皱眉,“阿珩的意思……是觉得郭将军同畄平一事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那他也必定知晓什么,”祁然道:“兄长你同郭敬义同一年入仕,想必打交道也比我们深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煦回想了下,沉声而言,“郭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尤其出了容妃后更是风头不小,郭敬义师从许老将军,我同他其实并无太多交集,不过这人在军事的造诣极高……”
话还未说完,裴战凑过去不大福气的问,“同我相比呢?”
“犹甚于你。”祁煦毫不客气的说。
听着这话,裴战瘪了瘪嘴,暗暗啧了一声,满是不服气的神情。
这模样逗乐了祁煦,笑了笑方才继续道:“不过这人脾性怪的很,他同许老将军不同,为了打胜仗什么阴损的法子都用的出,听闻承德十六年年同北燕的一役中,事先擒了不少北燕妇孺,以他们身躯为盾逼得北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退兵,这才免了一场大战,那些妇孺听说被赏给了手下士兵活活玩死了。”
“嘶,”裴战倒吸了口凉气,“这法子也太阴损了些吧。”
祁然抬眸缓缓道:“两国交战便都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这法子虽是不光彩,却不得不说极为有用,我虽不认同,但若需得这般做只怕不会比他仁慈多少。”
裴战却极为不认同,冷声说:“那也不能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吧,两军对垒最苦的便是那些个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们为将者不就是为了护着弱者,守着太平吗,让百姓能不再胆战心惊的走在大街上,以护万家安乐为己任,不死亦不休,这是我爹同我说的,若需得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那这将军同那些滥杀无辜的小人有何区别?”
“这点伤我不如你,”祁然垂了垂眸道:“是我激进了,抱歉。”
“啊,”这会儿轮到裴战懵了,他同祁然一块儿长大,记忆这种心性极高,极少同旁人低头,突如其来的让他有些讶异,趁热打铁的说:“你若真抱歉,不如唤我一句师兄听听。”
祁然冷冷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望着祁煦问:“所以这郭敬义是个狠角儿,为达目的所用法子见不得光也可。”
“正是,他为人理智刻板,也不懂得同人周旋,对人对己都极为严肃,还未任平北大营将军一职之前,在禁军当值时就同不少人结怨,故而郭家才这般尽心尽力辅佐瑞王,不仅是看在血缘关系,更是因为郭家树大招风,毕竟若是瑞王继不了位,待新主登基郭敬义和郭家必定没有这般风光。”
“那就有意思了,”祁然端起茶杯唇角勾起抹笑,“畄平发生这般大事,他不可能没察觉,就算曹平他们手段高明,可如今这事闹了出来他却依旧没点动静,这里头的水想必比我们瞧见的深。”
裴战稍稍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系,面目严峻沉吟,“郭敬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什么药我不清楚,不过定不是什么治病良药,皇上怕是也另有用意,这才允你带着兵去。”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那齐修此去畄平岂不是万分危险?”祁煦皱着眉有些担忧。
“不至于,”祁然放下杯子道:“我虽不知郭敬义是为了什么,但他守着洪门关多年,也不像生了反心,那定不会对临安去的官员动手,至于曹平他们这群人,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季思便能顺藤摸瓜查出来……”
“那季思有你说的这般能耐吗?你这话里话外的颇为熟悉啊,”裴战眯着眼睛有些讶异的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祁然神情未变,语气淡淡地开口,“嗯,瞒着你,你奈我何?”
“我去!”裴战顿时不乐意了,指着人冲祁煦告状,“子瞻哥,你看看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欺负的还少吗?”祁然挑眉,冷冷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坏气的笑,一点都瞧不出在外那副淡然漠视的模样。
“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兄,目无尊卑,你信不信我爹半夜给你托梦,逐你出师门啊!”
“嗯,连我都打不过的师兄。”
这番对话隔三差五就得来一次,祁煦早已见怪不怪,被俩人拌嘴逗的笑眯了眼睛,如同小时候哄人一般,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掰成两半,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中,温声笑道:“好了,莫要吵了,吃个橘子润润嗓。”
祁然心情复杂的盯着手中橘子,叹了口气,“兄长,我如今廿十有四了。”
“那又如何,为兄眼中你俩都是我弟弟。”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只能埋着头将橘子吃了,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裴战便拍了拍手起身,“校场的事还没交托完,我便不留了走了啊。”
他特意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商讨此事,看看其中有何端倪,如今得到了结论便也没多待,等人离开祁然便也寻了个由头回房换了常服,临出门时又遇到了祁煦,匆匆的脚步顿了顿,乖巧的打了招呼,“兄长今日怎有心情赏月?”
“赏月是假,等人是真,”祁煦心情沉闷的幽幽道:“这大晚上的,你要去何处,季府吗?”
自打祁煦知晓他同季思的事后,祁然也不在遮遮掩掩,这会儿闻言并未一言不发而是点了点头,“我放心不下,去问问他去畄平一事前因后果。”
祁煦仰头望月,深深叹了口气,“你到直接,如今连骗我一骗都嫌麻烦了吗?”
“兄长若觉得那样说你能接受,也不是不可,”祁然抿了抿唇沉思,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临时想起还有公务未做,需得回衙门一趟。”
“……”祁煦一股气悬在心头不上不下,只能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别打扰我赏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