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看 > 其它小说 > 对入朝堂 >

119、第 119 章

方清荣逝世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遍了临安, 不少文人墨客寒门学子都痛苦流泪,纷纷写诗作词用于祭奠, 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个消息,言语中满是可惜难过。

承德帝是在翌日一早得到消息的,折子是有祁匡善让内侍传来的,他当时接到那折子匆匆扫了一眼,顿时便像失了神一般,直愣愣的跌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淡地问:“何时传来的消息?”

“半夜里的时候,”孙海小声回, “折子是一早递来的, 去的时候祁相和容敬夫人都陪在身旁的。”

容敬夫人是先帝给钟曲筠的诰命, 为了彰显对方清荣的厚爱, 对他夫人也是爱屋及乌,一个商贾出生的女子愣是得了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承德帝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半晌后才挥手让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退下, 连孙海都被他遣出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殿中坐了一夜,日头爬上了半空才推开门出去,只吩咐着以国礼厚葬。

葬礼当日, 他亲自去太傅府吊唁,身体这段日子被梦靥折磨的有些衰败,连下车时都需要旁人搀扶着,进到太傅府,房檐院中都挂着用黑墨写着奠的白色灯笼,招魂幡被竹竿高高扬起顺风飘荡。

太监细尖的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通传,满院的人跪了一地行礼, 承德帝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推开孙海搀扶的手有些缓慢的走到灵堂。

方清荣面色祥和的躺在棺中仿佛睡着了一样,甚至只是看起来没有血色一些,其他同往常无二,木鱼和诵经的声音沉稳缓慢,落在人耳中,仿佛平息了那些浮躁和焦虑。

“去的时候可有受罪?”承德帝看着四周刺眼的白,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有些难受的问。

钟曲筠哭干了泪,此时十分平静,眼眶有些泛红,垂眸看了看棺中的方清荣,眼神柔情似水,哑着声道:“去的很安心,没受多大的罪。”

闻言,承德帝抬眸看了看面前的人,沉声说:“太傅为了大晋尽忠职守,处处所为均是为了大晋为了黎民百姓,没了太傅等同朕失了右手,心痛难忍,朕已是心如刀割,容敬夫人更是心绞之痛犹胜朕百倍千倍,为了告慰太傅在天之灵丧葬都以国葬而行,容敬夫人还有什么需求便提出来,朕定当满足。”

他于方清荣门下听过一段时日的课,虽不算门生却还是敬重,连带着对钟曲筠也是尊敬的。

钟曲筠福了福身,先是表达了一番受宠若惊的谢意,侃侃其谈丝毫不失风范,没有一点面见圣颜的恐慌和局促,一言一行均无不妥,随后才说到了要点,“命妇先替我家老爷叩谢陛下,这于方家是何等的殊荣,命妇一阶妇人本不应该多嘴,可老爷去之前同命妇絮叨了不少,老爷为官这几十载一直不敢懈怠,清白做人严谨做事,更是几乎再未离开过都城,他说他这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半点也无后悔……”

她说到这儿猛地一下跪了下来,承德帝慌忙弯腰,作势要将人读起来,皱着眉道:“容敬夫人这是做甚,有何事起来再说。”

“陛下,”钟曲筠拂开他的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人有归乡心,树有叶落根,老爷临终前念着故土,想着江南正是好时节,现在回去了许是还能赶上晚春,还望陛下允他骸骨归葬,也算了却老爷一桩心事。”

“容敬夫人,您先起来。”孙海搀扶着人说。

“求陛下恩准我家老爷归葬回乡!”钟曲筠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承德帝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抬了抬手,“准了。”

末了,又补充了句,“若有所需朕定当满足。”

钟曲筠连忙磕头谢恩,“命妇谢过陛下。”

望着这满室死寂的白,空气中飘散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承德帝有些喘不上气,压抑,寂静,束缚,他心跳加快,闭了闭眼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沙哑着声唤来孙海,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出了太傅府。

他从灵堂出来后,祁匡善便迎了上来,几日未歇眼中满是血丝,面容看起来疲惫不堪,承德帝多瞧了一眼,也顾不上多思祁家同方家是不是私交紧密,有没有背着自己做些什么勾当,会不会对皇权造成威胁?

这事打乱了他所有思绪,这会儿只是望着祁匡善哑声道:“太傅身后事宜就劳祁相多加费心了,有何事让孙海告知朕一声便是。”

文武官员纷纷欲再行礼恭送承德帝,后者伛偻着身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并未出声只是摆了摆手,晃晃悠悠走出太傅府,将那些诵经声木鱼声和其他的哭声叹息说话声隔绝在身后。

踏出太傅府门槛时,承德帝突然开口,“当年方清荣殿试金榜题名,祁相稍逊一筹得了榜眼,他二人正是少年风发时,先皇不止一次对朕和诸位皇子说:金麟并非池中物,古有卧龙凤雏,今有谨言吟风,有这二人在,大晋可再保百年无忧,太平昌盛……”

说到这儿承德帝停了下来,突然回想到当日种种,先皇说的有理,往后这几十年中,朝中开新政,修律法,定朝纲,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连四方疆域都少了不少动乱,这种种都离不了二人的功劳,方清荣是治世安国之才,祁匡善便是经纶济世之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处处提防这二人,尤其是祁家。

祁家易出丞相,在祁匡善之前以先后出了三任丞相,相权一直是皇权最大制衡,轮到祁匡善时更甚,祁吟风师从徐太傅,同方清荣乃是同门同窗,裴家亦是同祁家私交紧密,更是险些结成亲家,这一条条关系都是往后对皇权的威胁,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故而才处处提防,这些年间,方清荣和祁匡善也渐渐疏远,远不如当年亲近,就不知是做给自己瞧还是真就如此。

恍惚间承德帝在想,若不是自己当皇帝,而是永安王呢?若是没有一开始提防忌惮,是不是大晋的辉煌远不止此,他不敢深思,只是抿着唇垂眸。

等了小一会儿,见人这话戛然而止,孙海小心打量着承德帝神情,轻声道:“太傅和祁相都是济世经邦的人才,但正因为陛下是仁君才能让人忠心跟随,大晋能有陛下这般至圣至明知人善任的君主,是万民之福啊。”

承德帝依旧未回话,听着身后传来的诵经声,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他记得当年先皇看重的储君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永安王,那人文武方面都高出其他兄弟不少,知交遍天下,才情卓绝,生就是惹人瞩目连方清荣都夸赞不已。

这皇位与其说是自己争夺而来,倒不如说是那人一开始就瞧不上弃之如敝的,李汜同他爹长得极像,无论是性子还是能力这让承德帝感到深深地无力,故而才想将李汜除之后快以绝后顾之忧。

这些日子夜里时常梦到昨日种种,虚虚实实让承德帝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还在少年时,好似还在东宫当太子;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刚继位,寻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或杀或遣处置了不少兄弟,若不是李健宣手握重兵却自愿镇守蜀州,今生不再塌入临安半步,兴许早晚也会容不下他的。

这短短几步承德帝走的很慢,像是看到自己那并不波澜壮阔却也不岁月静好的大半辈子,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阿汜还在,太傅这灵堂前不至于这般冷清,好歹能有个带孝的,阿汜那孩子何处都好,就是重情了些,你若对他付出一份真心,他能还你十份真意,这脾性一点也不像我们李家的子孙,也不对,他爹就是那么个性子。”

孙海没有回话,他跟在承德帝身旁多年,什么话该接什么话不该接已是心中有数,果不其然,下一秒承德帝又开了口,“他都去了这么多年,如今说这些也无用,罢了罢了,回宫吧。”

人群缓缓走远,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瞧不见了踪影。

方清荣归葬的相关事宜是在翌日就安排下来的,这天虽还没彻底热起来,但却也算不得冷,尸首也停放不了几日,一切都安排的很快。

归葬极为繁琐,耗时耗力,江州距离临安又远,这来回一趟得耗不少人力和财力,故而承德帝便赏了一敦玄冰棺用来护着尸身不腐,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安排下来又废了几日的功夫,终于赶在方清荣头七那日归葬。

这七日里季思一次也未去瞧过,他像是自动隔绝了有关方清荣去世的所有消息,整个人在户部衙门忙的头晕眼花,那拼命的劲儿把孙兴他们给吓了一跳,连曹为远都暗自怪异,觉得季思这厮是在憋什么坏招,想着他这段日子被那些个文人墨客就差指着鼻子骂了,便觉着这般反常保不齐是做给谁看呢,于是在心中呸了几声,不再当一回事。

季思不知晓旁人所想,只是想让自己有些事干不至于停下来,一停下来各种各样的情绪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那种难受让他受不住,心头被那股悲伤缠绕着,一点点钻心蚀骨,像是要疯魔了一般,身子肉眼可见的变差,如行尸走肉般在衙门和季府之间穿梭。

他听见旁人在讨论:说方太傅明日便要回江南归葬,容敬夫人跟着一块儿去了,想必便不会回临安了,再后头说了的季思一句没听去,只是低垂着头握着笔,吸满墨汁的笔尖饱满圆润,颤颤巍巍落下一滴墨来,墨迹沿着纸张纹路蔓延开来,像是乱了他的思绪。

这账目也花了,季思索性没了兴致便收拾一番散了值,谢绝同僚邀他逛花楼的好意,一人慢慢悠悠沿着长街走回府。

临安依旧很热闹,人们一开始会因为方清荣的死而难过惋惜,可转过身便会将这事放下,可能不消三年五载,能记着他的不过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院落,刚一踏进院中抬眸时脚步却停了下来,院中背对着自己站了一人,听见脚步声那人便回过身来,一身青衣赫然就是几日未见的祁然,弯月躲进云中,将月光藏了起来,轻柔的像是以云为被入了眠,仅留下罪外围那圈余晖,不够亮也不够明,可已经足够季思瞧清祁然的面容了。

两人一个站在院中一个站在院外,就这么静静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祁然先有了动作,他走过去伸手抚住季思的脖颈按向自己,后者愣了愣身子下意识往前倾去,被人抱了个满怀,鼻腔中满是祁然身上那股淡淡的冷竹香,顿时驱散了他的一身疲惫,连鼻子都发酸起来。

身后的手按住自己脖颈的嫩肉,有些瘙痒,季思闭了闭眼用力汲取这祁然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埋首在人怀中闷闷的问:“你怎么来了?”

方清荣并无子嗣,在临安也无什么直系亲人,身后的诸多事宜都是祁匡善在处理,而其他扶棺守灵的事多是祁然在做,他算方清荣半个门生,自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也想替季思尽一尽这份孝心,更是处处亲力亲为,半点不敢疏忽,也知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一直等到这时才有空能来寻人。

捏着季思的软肉祁然的声音传来,“来瞧瞧你,一会儿还得回去,明天太傅归葬的事还剩一些没安排好,我得去守着。”

季思在人怀中咬着唇没出声,只是抱住人的手渐渐收紧,无意识中泄露了他的害怕和抗拒。

这副模样落在祁然眼中让他有些忧愁,想着他的小王爷虽然看起来成熟,可实际上还未及弱冠,才十九的年岁,难免钻牛角尖了些,遇事会自欺欺人的将自己藏起来,好似只要他不知道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一如当年宛妃娘娘去世那时,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样。

他在外人面前隐藏的很好,只是将那些任性,脆弱,无理取闹悉数给了祁然,没有一点隐瞒的展现在这人面前。

祁然将人松开,双手捏着人肩膀沉声道:“太傅明日归葬,你要去瞧瞧吗?”

“我……”季思张了张嘴,却又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偏过头避开祁然的视线。

“季思,”祁然唤了他的名字,“你知道太傅走说了什么吗?”

季思抬眸有些紧迫的望着祁然。

祁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他说他舍不下你,怕他去了无人再记着你,无人替你焚香祭奠,让师母逢年过节为你燃一柱香,生怕你在下头受了委屈,他至死都在念着你,你真不去瞧瞧吗?”

每说一个字,季思的眼眶就要红一分,却又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固执又倔强,祁然抬手替他揉开眼尾的那抹红,“我陪你去,咱们去送先生一程可好。”

月光偷偷从云后探出头来,打量着寂寥繁华的人间,月辉洒满天地,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成了淡淡的一层白霜,淡然无味,却让人好似在发光,连黑夜也变得不再可怕。

天才蒙蒙亮时太傅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下人们进进去去好几趟,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马车中,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几辆马车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等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钟曲筠才同祁然和杨永台从府中出来,在暗处的季思远远瞧了一眼,眼睛立马就浮上了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