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时光如流水, 这日子过得快,正旦节那日临安城中处处挂满了春联和红灯笼, 家家户户起了个大早,蒸甜糕,扫窗灰,贴门神,请灶王爷……忙的不亦乐乎。
满街都是穿着新衣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走在街上随便碰见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手中提着瓜果零嘴, 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季思是被杨钦吵醒的, 这人同他关系亲近后越发不知好歹, 隔三差五就往这府中跑, 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轻车熟路的就推门进来, 这“嘭”的一声, 把季思那有些绮丽的春梦给吵醒,整个人窝在被子中仅留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睑轻颤随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将背影留给这不速之客, 送客的含义不言而喻。
可杨钦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自然不当一回事几步凑了过去,催促道:“这都什么时辰你了还睡,快起来捯饬捯饬,你这模样别是夜里偷人去了。”
被你说对了,还真是偷人去了,偷的你小舅子。
季思在心里回答, 面上却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往里塞了塞,声音闷闷的从被子中传来,“这大过年的你消停些可成,快出去把门带上,别吵我休息。”
“那不成,你得起来。”杨钦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季思被他烦的不行这脾气也上来了,伸腿就是一脚,猛地一下掀开被子头发乱糟糟的吼道:“你干嘛呢,在动手动脚我可喊了啊,来人啊非礼了……”
这话一说杨钦连忙松手退后了一步,皱着眉对季思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十分不苟同,“我可是有妇之夫,你莫要打我主意啊。”
“啧,”被他这么一闹季思也没了困意盘腿坐在床上,挠了挠有些杂乱的头发,皱着脸睡眼惺忪的问:“说罢,这大过节的你不在府中背书陪夫人,来闹我作甚?”
“就是因为大过节才来寻你的,”杨钦道:“你家在漳州这既未娶妻临安也未有个亲人,今个儿可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你孤家寡人一个难免凄惨了些,还是我够意思念着你一人来邀你上我府中过节,往年你一人就一人吧,可如今你是我杨云川的兄弟哪能留你一个人,我还把存孝也叫上了。”
瞅着这人脸上的笑意,季思心头一热于是又抬脚踹了一下,被后者避开没好气道:“你杨府的家宴叫我和杜存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你纳的二房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季思一巴掌拍开面前伸过来的手,笑的眉眼弯弯,“回去背你的书去。”
杨钦最近颇有点浪子回头勤能补拙的意思,四书五经中庸大学看得入迷,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得祁熙两句夸奖又乐得没边。私底下没少被季思打趣。
见状不大乐意的说:“懒得管你,你就继续待着吧。”
说罢气冲冲的走了。
“诶,你倒是给我把门关上啊。”季思冲着人背影嚷嚷。
“你就一个人过吧。”
“谁给你说我是一个人了。”季思抱着被子嘟囔。
他也没打算继续睡了,唤来丫鬟洗漱一番等初一给他换了药便上街去了,说起这个伤,那日从祁府回来后被初一知晓后,一边换药一边气的直哭,黄豆般大小的泪珠刷刷的流,初一生性跳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看他人脸色行事,可经过岑大夫那事后他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也仅仅在季思面前才和以前无二,可也是许久没流过泪了,这一哭把季思吓得不轻,连忙放轻声音哄人,再三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这才让初一止了哭声。
初一日夜都在旁边盯着,换药煎药都自个动手,季思肩膀的伤才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好转许多。
两人上了街,临安一共四条主街道直通东南西北四面城门,今日都十分热闹,初一是第一次见到临安正旦节的年味繁华,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的人眼花缭乱,他拉着季思往人群中央挤,看到中年男人口中吐出的火焰,瞪得眼睛圆圆,嘴巴长的仿佛能放进一个鸡蛋,那呆楞的模样把季思逗乐了,裴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身后跟着裴家的护卫,一只手牵了一个孩子,瞧起来比祁念大上几岁,模样同裴家兄妹俩有三五分相似,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裴瑶瞧见季思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微微颔首道:“季大......”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思笑着打断,“二小姐还是换个称呼吧,我可不想被仇家堵在这儿。”
闻言裴瑶看了看四周乌泱泱的人群,立马明白季思话里的意思,掩唇笑了笑,小声紧张的唤了声:“季......季大哥。”
季思不疑有他问起来别的:“二小姐是出来办事的吗?怎的不见裴大少爷?”
“正旦节临安得加强戒备,兄长领着外禁军当差去了。”裴瑶说着。
随后右手衣袖被扯了扯,她低头侧眸,就听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阿姐,这人是谁啊?长的这般好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闻声低头望去,瞧见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眼睛黑的像宝石,仰头询问的模样一派天真烂漫,还未等裴瑶回话,另一边梳着双辫的小姑娘冷声道:“没听见阿姐说他姓季啊,临安姓季又长的好看还能和咱家扯上关系的能有几人,笨死你得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公子顿时委屈了起来,小嘴一瘪就要哭闹起来,小姑娘眉头一挑厉声吼道:“不准哭,憋回去。”
小公子立马将眼泪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却不敢落下来,要哭不哭的十分可怜。
季思在一旁瞧的起劲笑出声来,他听说过裴家这对双生子,明明是妹妹的裴乐瑜性子像极了裴家人,骨子里流的是裴家武将的血,吃得了苦忍得了疼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几分大将之风,倒是身为哥哥的裴乐瑾性子软绵温和,被人欺负了只会傻呵呵的挠头笑,白白嫩嫩的瞧起来倒像是个小姑娘。
六年前这俩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眨眼都长这般大。季思在心中感慨。
这笑声爽朗悦耳像是一把上好的古琴一样低沉,落在裴瑶耳中让那份悸动荡荡悠悠的,她垂下眸有些窘迫,温声道:“弟妹调皮让季大哥看笑话了。”
“无妨,”季思依旧笑的愉悦,“小小姐和小公子生性活泼又生的乖巧,十分讨人喜爱。”
裴瑶也跟着展颜一笑,随后深吸口气道:“季……”
“二小姐,”她还未说完季思便笑着打断,“在下这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此处人多拥挤你们多加小心,今日正旦节劳替在下向你兄长问声好,告辞了。”
语音落下,他点了点头带着初一出了人群,裴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未出口的话便这么戛然而止,眼神有些暗了暗,她顺着季思离开的方向转身,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身影越行越远。
“阿姐,”裴乐瑾一拍脑门,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仰头道:“我想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人了,在阿姐房中的画……唔唔唔……”
裴乐瑜一把捂住裴乐瑾的嘴,狠狠瞪了两眼,方才看着裴瑶一本正经说:“他脑袋不清楚,阿姐你莫要同他计较,我们可未进过你屋中。”
俩人这一唱一和的到让裴瑶心中的惆怅消散了几分,有些事强求不得,与其苦恼忧愁不如放宽心,得之为幸,失之为命。
想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后,裴瑶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府吧,晚些还得守岁呢。”
声音渐渐被吆喝声掩盖,人群依旧热闹。
季思是真有事也并不是随意找的借口,他对待祁然身边的人总是有些亲近,裴家同祁家是世交,裴战同祁然又是同门师兄弟,祁然是家中幼子打小被长姐长兄宠着,故而把裴瑶和裴家双子当成半个弟妹照料,尤其是当年裴老将军战死沙场后,更是日日都往裴府跑,也算是将裴府当成半个家。
他待裴家人好季思自然也是,裴瑶又是性子温和大家闺秀的模样,自是不讨人厌,再加上她同李汐年岁相当,季思心中也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他对于情爱一事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尽数给了祁然旁人没讨到分毫,也未曾想到裴瑶对自个儿生了情愫。
此时也只是在心中感叹裴战这个妹妹的确不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领着初一在临安城中逛了逛便去了杜存孝的府邸。
杜御史为人清廉在御史台多年端的是个两袖清风一穷二白,每月的俸银都托人捎回家乡用于偿还姑父姑母少时的养育之恩,仅留了点日常开销,虽说升了官俸银也有所提高却顶多让他日子不至于过的拮据,不足以支持在临安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购置房屋,故而住的地儿比一个九品芝麻官还要寒酸些。
御史台算不上油水多却也是个肥差,自然有人安了别样的心思有心讨好,各种美人房屋奇珍异宝都往他跟前凑,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总结一来不过就三句话,不行,不好,不敢当。
这一来二去的众人也知晓了,御史台新上任的这个杜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草包,放着好处不要要做高风亮节的竹一清到底的水,便也没了那些个打算,倒让杜存孝消停了不少,地方破虽破了些,却有一瓦遮头,一砖避风,一日三餐便是衣食无忧。
可季思却见不得这人委屈自个儿,季侍郎无论当王爷还是做大官,那都是顶顶会享受的主儿,虽算不上奢靡浪费却也是讲究的,觉得人活一世要是不享受点好的,那还拿什么去保家卫国,想要马儿出力又不给马儿吃点好的,这理也说不过去。
今日过来时才踏进院中便瞧见御史台那位杜大人穿着布衣麻鞋,袖子挽至手肘举着把锤子叮叮咚咚的在屋顶补漏缝,一时有些头疼仰着头问:“你干嘛呢?”
听见动静屋顶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身低头望去,喘息有些快的说:“你怎么来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昨日夜里树枝上的雪化了压到屋顶上,早晨起来一瞧把屋顶给压塌了,我今日得了空便补补,你先进屋我这就下来。”
“你慢点!”季思瞧着人摇摇晃晃的模样提醒了句。
随后和初一进了屋,屋里有些水估计是因为屋顶漏缝渗进来的,但收拾的很干净,还有心的贴上了福字和对联,窗户上还多了几张窗花,立马让屋里有了几分年味,他和初一寻了个干净地儿才坐下杜衡从屋外走了进来,衣衫已经整理了一番,手上提着壶热茶心情不错的斟茶,温声问:“今日正旦节,你怎有空过来?”
“来给你送点东西,”季思笑了笑,指了指桌上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盒,“你挑着用,用不上的拿去送人也成。”
杜衡立马就明白这人的意思了,为官之道这逢年过节的送礼交际是免不了的,他以前只是个九品御史,可今年大不相同了,有些规矩自是得遵守的,季思这是念着自个儿来雪中送炭了。
思及至此,杜衡张口便想拒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季思道:“都是别人送的,我府中都快堆不下了,你就当帮帮忙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衡也只好点头承情,在心中暗暗记下,又问:“就这事不值得你跑一趟吧。”
“要不怎么说存孝聪明呢,”季思呵呵一笑,“你这处冷清了些,我那处也没什么人,不如上我府上一块儿吃酒吧。”
闻言杜衡心头一热,难得露出点笑意,“情意领了,酒就不吃了,早些时候老师派人来唤我,我待会得上他府上去。”
杜衡以前是太学的学生,口中说的那个老师应当是太学赫赫有名的柳先生,学问论起来不输祁相和方太傅,可就是没有当官的心思,先皇礼贤下士也才让他勉强任个太学先生,可谓是脾性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