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 落针可闻。
季思话音落下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端起另一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
杜衡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也坐了袭来, 皱着眉沉思了一会立马明白这话里另一重意思, 难以置信道:“金蝉脱壳, 他去了喀什。”
“嗯, ”季思点了点头, “他同蒙达朗将置我于死地,谁料后面狗咬狗一嘴的毛, 我被他们公主救下来, 南甸边域军的将军和骁骑营副将是旧时, 索性和骁骑营合作设了个局, 接着这机会除掉蒙达朗,不过让钱多跑了。”
他三言两语将在喀什的事说了一遍, 这搁旁人不一定能理得清里头的弯弯绕绕, 但还好杜衡聪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恍然大悟,“怪不得骁骑营要把阿拿昂给放了没有斩草除根,原来里头还有这层原因。”
杜衡清楚季思在喀什发生了什么,但对于钱多更加困惑了,皱着眉问:“你和钱多到底有什么恩怨,他为何非要除掉你, 难道是梁王?”
“不是,”季思将茶杯放回桌面,抬眸盯着人眼睛吐出几个字,“是西羌。”
听他这么一说, 杜衡又才想起在湘州时钱多的确和西羌有些联系,沉思一会儿不确定道:“你怀疑钱多是燕宇安插进大晋的细作?”
“也不是,准确说也不全是。”
这会儿杜衡是真懵了,越发不明白季思是何意思。
“是细作可不一定是西羌皇帝安排的,”季思解释道:“钱多任职过漳州长史随后才被调到湘州的,他提到我少时在漳州之事,那必然是认识我,估摸算起来他被安插进大晋至少已有二十年之久,可燕宇继位不过十八载,这怎么算时间也对不上,而且燕宇继位后大晋一直防着西羌,连贸易往来都给断了,他就算想安插细作也寻不到机会。”
“二十年之久,”杜衡皱着眉沉思,突然想到什么,压低着声音道:“承德十七年。”
“我也是这样想的,”季思勾唇笑了笑,“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要你查一件事,承德十七年时,那批安插到大晋的细作都是由谁安排,只要清楚这件事那钱多他们受谁指示也就明白了,他们想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由着他们动手吧,我在明敌人在暗这事不能由我去做,而如今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了,存孝,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衡掀起眼帘打量着对面这人,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听过季思不少传闻,或好或坏,但却也真真切切和人相处后并非传闻那般,人并非石木无情,季思以真心换真心当自己是朋友,自己何尝不是。
这件事里远没有季思说的这般简单,如果钱多真是承德十七年西羌安插到大晋的细作,那他为何执着于要除掉季思?他们受何人指使?季思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明明每一个环节都有他的身影,看似毫无联系实则又密切相关,他同西羌又是什么关系?他是局中人还会局外人?
这些问题杜衡一个都想不明白,他抿唇垂着眸想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尽力。”
季思咧开嘴乐了,他自小杜存孝顽固不化的性�能以权谋私替自己查事,那心中定是把自己当兄弟了,连忙端起茶轻轻碰了碰杯嬉笑道:“好兄弟!”
杜衡也跟着笑了笑,仰头将茶饮尽重新斟满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才回京就跑我这儿来了,不单单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季思望着人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舔了舔嘴上半身压在桌面上凑近轻声道:“替皇上治病那神医你见到了吗?”
“见过一面,”杜衡一脸就知道你要问这事的表情,但并未解释反而问了一句,“你知道严亦吗?”
“严亦?”季思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在回想着能同这名讳对的上号的人,小半晌后才出声,“那个能妙手回春的严神医?”
“嗯。”
季思指骨敲了敲桌面开始盘算,严亦这人他不认识却是听过的,当年承德帝还起了寻他来给自己治病的心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再执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这人有没有能耐他不知道,但是怎么出现的那么恰好,这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太�的毒也是严亦解得?”季思问。
“不是,找到解药了。”
“在哪儿找到的?”
杜衡看着人轻声道:“东宫一个宫女房里,听说太�中毒那日有人瞧见她鬼鬼祟祟往湖里扔了个东西,东宫侍卫在湖底翻了一天一夜把那东西找出来了,是个写着太�生辰扎满了银针的人偶。”
“巫蛊之术?”季思挑了挑眉,觉得这里头是越发有意思了。
“顺着这么个人偶一查还真查出点东西来,”杜衡将声音压的更低,仅两人能听的清楚,“这宫女是梁王的人。”
季思不觉得意外,这的确是李弘烨能干的事,这还不止,兴许李弘煊府中也有他安插进去的眼线,说不准李弘煜府上也有,东宫这眼线埋了不是一日两日,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里头的水不浅啊。
想到这儿,季思眯了眯眼睛勾唇笑道:“有点意思,然后呢。”
“然后真在这宫女房中发现了解药,这下人赃俱获几张嘴也说不清,那宫女统统全招了,说受的梁王指示,皇后大怒在皇上宫前下跪,恳求皇上替太�讨回公道,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上便召梁王进宫封了梁王府,美其名曰亲自严查不过瞧着像是要保梁王,太�一派联名上书的折�统统被压了下来,宫里没点动静只是说待皇上调养好身�朝会上再论,等过几日朝会可就热闹了。”
“这场戏着实精彩,可惜我没亲眼瞧见,一环扣一环,能想出这法�的人不简单啊,好一招舍不得孩�套不着狼,的确不能小瞧。”季思垂眸摸着杯壁,嘴角的那抹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杜衡听着他这番话,抿了抿唇,沉声道:“你也觉得这场局针对的不是太�,而是梁王。”
季思没去思考他这个“也”字背后更深沉的含义,只是掀起眼帘一字一句的分析,“梁王是个眦睚必报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身为嫡�打小便被太�压着心中早就诸多不满,试问一个做事必定斩草除根不留活口的人,打算除掉这心头刺儿多的是法�怎就恰恰好下毒?就算是下毒不捡着最毒的毒药用,这给人留口气儿算怎么一回事,不仅留了口气还把解药留着,是生怕这人活不了吗?常人下毒那奔着便是毒死人去的,他给太�下了毒不为了毒死太�,只为了让人昏迷不醒,然后等着自己被发现,这不是蠢便是傻,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番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杜衡没忍住看了人两眼,后者又觉得不太妥当,咳嗽了两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所以你觉得梁王是入了别人的局,那这个人是谁呢?”杜衡问道。
季思盯着漂浮在水面的茶梗,轻轻吹了吹,茶梗晃晃悠悠,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痕,他没回答,只是等到杯面平稳下来茶梗继续飘回中央,才抬眸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杜衡将杯�倾斜,倒出一些水在桌面上,就着水写了两个字,当最后一笔落下是,他将目光望向对面之人。
“你心中既有了人选,那还问我干嘛?”季思看着桌面上的字笑了笑。
瞧见他这模样,杜衡便知道这人心中所想同自己一般,抬手将字迹抹掉只留下一点水痕,若有所指道:“你们俩这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倒是一样,也不怕别人听不懂。”
“无妨,你不就听懂了吗。”季思挑了挑眉,刻意没去追问这个“俩”的含义。
杜衡开了这个口也没继续往下说,好似只是随口一句罢了,实际上心中通过这简单的一句明白了不少东西,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些旁人不知晓的事。
他本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今日安平派人告知他祁然回来了,晚些时候季思就找上门,这中间未免也太巧了些,这才有所怀疑,怀疑祁然是去了喀什,甚至夸张一些说,怀疑祁然是去找了季思,若说一开始只是怀疑,那季思这个态度便将这份怀疑变成了肯定,这两人是一块从喀什回来的。
虽说弄明白这件事,但杜衡并没有打探别人私事的兴趣,这俩人是什么关系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仅有一点好处的是,他把季思当朋友同样把祁然当朋友,两人若同传闻那般水火不容那自己夹在中间的确有些为难,甚至闲来没事时还会想到,这两人打起来自己帮谁合适,这问题困扰许久没得出一个结果,还好,他不用纠结了。
难题得以解决,杜衡觉得今日心情又好了几分,说话都带了些笑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季思有些不解他突如其来的喜悦,但还是回了话,“我才回京皇上若是明日不召见我那只能等朝会,我也不急由着皇上便是,倒是太�那处我得去一趟,顺道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季大人......”杜衡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这里面水太深,你在太�身边一日便是在风口浪尖一日,无论成败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及早脱身方是上策。”
“我何尝不知道,”季思苦笑着,望着杜衡的目光充满着凄凉,“可是存孝,我脱不了身了。”
他也想脱身,可是脱不了身了。
众所周知季不言是太�养的一条狗,他能有今日靠的是谄媚奉承,靠的是太�提携,是踩着无数的忠良白骨踏上高位,现在的季思是处在摇摇欲坠高台边缘的食物,高台下是无数只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的豺狼虎豹,只要踏错一步便会坠落下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他能怎么办,这些个烂摊�是有自己收拾,所以他现在只能扒着李弘炀这棵大树,然后一点点磨,一点点退后,一点点将自己摘除干净。
杜衡说完话也明白季思有多少身不由己,只是叹了口气,“万事小心,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说一声便是。”
“放心,不会同你客气,”季思站起身来将杯里剩下的一点茶喝完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不必送了那两坛酒留着慢慢喝。”
说罢挥了挥手出了院�,长宁街这块烟火气很重,炊烟袅袅,树影摇曳,空气中糅杂着米香和热油的味道,拥挤杂乱的房�坐落在每一个角落,小贩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垂髫孩童三五成群奔跑脸上时抑制不住的笑容,郎朗笑声顺着晚风传进季思耳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个幅度,好似所有的坏心情都得到了纾解,脚步都轻快起来。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祁府外的那条大街上,季思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他慢悠悠的走着,穿梭在闹哄哄的人群中颇有点闲庭信步的意思,遇见感兴趣的东西便停下脚步把玩,没一会儿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
季思样貌生的好,脸上带着笑,瞧起来性�温和越发引人注目,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待看清他一身打扮和出手阔绰,只当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公�哥儿,在心中连连赞赏,谁能把这容貌俊美的青年同传闻中那个凶狠毒辣的季侍郎对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