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有为带他们去的是城外的一片山林, 离喀什城到时候不远,不过往西走片刻,季思也没带其他人将初一留在城中独独唤了祁然一道儿, 三人一前两后的在林间穿梭, 刚下过一场雨, 树枝枝叶伸展开来格外的翠绿清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湿润的味道, 路不大好走, 没一会儿就弄脏了衣摆。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怪异, 后者想了想没忍住出声问:“姚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找九节雪芝的?”
“我还奇怪季侍郎怎么不问呢, ”姚有为微微侧头说, “喀什虽是边陲小城但是并不是与世隔绝, 消息知晓的是要慢些,我也是你同孔侍郎来了喀什城后几日才知晓皇上病重了, 两位虽是为了推行新政而来, 不过季侍郎远不像孔侍郎那般亲力亲为,反倒是热衷在坊间打听,都说季侍郎爱权爱钱爱美人,我就想着喀什这穷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季侍郎费心费力的,瞧着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稍稍一想这喀什能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除了玉矿便是个传闻了, 说这儿有药死人肉白骨的九节雪芝,再一结合临安传来的消息结论已然很清楚了。”
“姚大人倒是消息灵通知道的不少,待寻到九节雪芝回京后定会在皇上面钱将此事禀报,记大人首功。”
“倒也不必, ”姚有为笑了笑收回视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皇帝谁做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谁做不是做呢,这百姓所求不过是一瓦遮头一衣蔽身一粟饱腹,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喀什被莫名其妙割让出去又被莫名其妙收了回来,对南甸对大晋都是异类的存在,这世道乱的很,能好生活着便是不错,我不是想救皇上,我想救的是季侍郎你。”
一番话说完,季思脸色有些尴尬,下意识望向祁然,连连摇头满脸写着:我和他不熟,真不熟!
祁然冷着一张脸没出声,不过周身的气势下降了几度浑身写着不悦二字,他就没弄明白了,怎么自己才把一个萧长聿收拾了又来了一个姚有为,这还没完没了不成,是不是非得把人藏起来才行,藏在哪儿好呢?
他在心中暗暗思考着,盯着季思的眼神也越发阴沉,看的后者脊背一凉。
两人都没出声,姚有为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祁然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带着寒气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挖下几块肉来,他其实是知道这人是祁相家二公子,大理寺少卿祁子珩,却也明白这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很是知情识趣的没点出来,见人这般看自己有些不解,回想了一下猛的一下发现是何处出了问题,和善的冲人露出笑颜,虽然收获了更冷的一道眼刀,“莫要误会,我并无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季侍郎为人不错文采斐然死了怪可惜的,更何况这般事也是举手之劳,好了到了。”
说话间几人停在了一处小院外面,季思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鸟鸣悦耳,微风阵阵,小院中只有两间矮屋,周遭用篱笆围了起来,院中喂了几只鸡,一个个正仰着鸡脑袋叽叽喳喳超个没完,让这处院子一下子生动起来。
姚有为像是对这处很熟悉一般,自顾自打开篱笆门走了进去,从石桌的竹篮里抓了一把玉米粒扫在地上,嘴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半蹲着喂鸡,立马被一群鸡团团围住,那动作表情很是轻车熟路。
季思看了一眼祁然,两人都有些看不懂这里面的意思,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先随便坐一坐。”姚有为忙着喂鸡头也没回道。
“他?”季思问,“姚大人口中这个他是谁?同九节雪芝有何干系?”
小一会儿姚有为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是个蛊师,算是我姚家一位长辈。”
“蛊师?”祁然重复了一遍。
“比起药和毒,南甸这里更善用蛊,他知道的东西多,九节雪芝兴许能从他这儿问出点所以然。”
话音才落下,身后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你们是谁?”
听见动静几人纷纷回头,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头披着蓑衣头戴斗笠,手术提着鱼竿和竹篓,正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不速之客,目光落在两人身后的姚有为身上时才转变了几分,厉声道:“小乃子,你不好好当你的官儿,怎么带人来我这儿了?”
说的却是标准的大晋话。
姚有为尴尬的笑了笑,他表字乃大,族中也只有这位长辈会这帮唤他,平日不觉得怎样,可此时在外人面前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喃喃道:“先生,这二位是我朋友,想来问些事不得已才来叨扰您。”
他说话间季思和祁然也在打量人,这老头年纪不小了但瞧起来还很是精神没有一点老态,姚有为说他是姚家长辈却称呼其为先生,那估摸着应是有身份的人物,两人也没怠慢随即行了个礼,季思客气道:“叨扰老先生了。”
季思声音响起了时,那老头才将视线移到二人身上,在祁然脸色一扫而过,落到季思脸上时突然停了下来,脸色一变,“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这个说法让季思眉头一跳,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季大人的记忆他依旧记不大清楚却从这人话中明白这人同季大人八成是认识。
同样有所怀疑的便是祁然,他以前顺着永安王府所有人遇害这事查下去过,许多线索都直指季思,更在一本古籍上得知一种名为枯神草的毒能够让人一点点从根基变坏,无药可治不说,还查不出一点端倪,症状同风寒相似,他顿时有所怀疑才处处试探,今日听见这话脸色凝重了几分。
“老先生认识我?”季思有些讶异道:“前些日子我伤了脑子,以前的事大多记不清了,莫不是何处得罪了老先生,若真是那般便先给先生赔个不是,请先生莫要怪罪。”
那老头依旧是一副警惕的模样,放下手中的鱼竿和竹篓朝季思走来,自顾自搭着他手腕脉搏,小半晌才松开自语道:“一身的伤,没死也是命大。”
说罢越过两人往屋里走去,还不忘吩咐道:“小乃子,把我东西拿进屋里来。”
姚有为将地上东西捡起来抱在怀中,冲一头雾水的两人笑了笑,“先进去吧,先生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人不坏的。”
季思跟在姚有为身后刚迈出一步被祁然拦了下来,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这人不简单,小心些,别离我太远。”祁然道。
他话中满是谨慎和担心,季思心头一软,笑着拍了拍祁然的手臂让他放心,这才一前一后进了木屋。
屋子不大处处透着清幽贫简,一桌一椅又充满着韵味,整理的很是干净没有预想中的乱七八糟。
他们进去时老头正在泡茶,白烟丝丝缕缕,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只是继续倒茶,热气氤氲,茶香四溢,他端起竹筒制成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方才道:“陈茶粗鄙,就不用来招待两位了。”
姚有为叹了口气,招呼着季思二人坐下,又将倒扣的杯子翻起来倒了茶递过去,温声道:“这是山泉水泡的茶,虽比不上那些好茶但别有一番滋味。”
他这番行为自然而然惹得老头的不乐意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冷了几分,“要问什么快点问,问完了老夫休息。”
季思和祁然对视一眼,后者先出了声:“本来是想问一件事的,如今想问两件事了。”
老头儿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从冒出的热气杯口后望向对面两人,左右打量着,落在季思脸上,“问吧。”
“刚才瞧老先生反应,老先生认识我?”季思问。
“认识,”老头儿捧着杯子回忆了一下,“七八年前的事吧,我在后面山林间遇见你的,你当时作富家小公子的打扮说是遇见流寇和家中下人走散求我救你,当时你就剩一口气了,我本不想救你的,不过凑巧那段时间我在研制新药缺一个试试效果的人,你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你用活人试药。”祁然皱了皱眉。
“不是药是蛊,这蛊同药不同,蛊用在人身上,这人的反应比动物更为准确,再说了他当时都快死了,怎么死不是死,替我试蛊还死得其所些,”老头儿摸了摸胡子冲着季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继续道:“不过这小子倒也算福大命大,没被我毒死倒是自个儿挺了过来,赖在我这儿不走了,我见他样貌乖巧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本想留着当个小药童打打下手,谁知......”
说到这儿老头儿怒火涌了上来,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瞪着季思的眼睛冒着火,看的后者一头雾水,接着只听他冷冷道:“他偷了我东西跑了。”
“我?”季思指了指自己,“什么东西啊?”
“枯神草,你把我养的枯神草偷走了!”老头越想越气,恨不得将杯子朝着人脸扔过去。
“枯神草。”季思和祁然异口同声。
“枯神草是你养的,”季思现在是真的震惊了。
老头儿白了他一眼,“我养了许久才养出来两只,还全被你偷了,你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怕老夫动手吗!”
“只?”祁然听出了其中的盲点,不解问:“枯神草难道不是草?”
“啧,”老头嗤笑了一声,端起凉茶饮了口,“谁给你说的的枯神草是草了?”
祁然回想了一下那本古籍,上面直说枯神草毒性极大且无药可医,可没提到是不是植物,只是他先入为主觉得应当是株药草而已,现在听人这般说神情更是复杂,季思也好不到那儿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又将目光望向对面的老头儿。
老头儿捻了捻胡子继续道:“枯神草是是一对子母蛊,得靠活人精血喂养,它本身不仅无毒还是解毒良药,可若是没人喂养它了,那他便是最毒的毒物,会一点点吞噬你的五脏六腑,毒性蔓延到四肢百骸,一开始只是四肢无力紧接着便开始呕血发烧浑身酸疼,最后让你死的悄声无息,是南甸后宫最喜欢的蛊。”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好奇问,“枯神草离了血会死,你那一路想必废了不少心思吧,这蛊喂给谁了?子蛊活了多久的,待老夫算算啊......”他扳着手指头开始算时间,半晌后笑道:“应该六年前就死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轰”一声砸在季思头上,许多他不想承认,不想接受,自欺欺人的真相开始慢慢浮现在眼前,他一直想着是自己福薄命薄短命的紧,却原来是那人容不下自己,容不下永安王府。
自古帝王皆无情,直到这刻季思才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从心底深处涌上了阵阵寒气,垂眸呆呆盯着双手,直到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清醒过来沙哑道:“多谢老先生,叨扰许久我们也该走了。”
“还有一事不问了吗?”
“不问了,”季思沉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
“有意思,”老头儿摸着胡子摇头晃脑,“你不问,老夫偏要说,世间哪来什么药死人肉白骨的九节雪芝啊,这不过是姚家先祖用来糊弄天下人的噱头罢了,当年姚家祖上贫寒,先祖不顾他人劝阻不考科举一心从商,旁人只当他疯了,他变卖家产开了喀什第一间客栈,但喀什地处偏僻地形崎岖压根不会有外人途径,人都没有又哪儿来的生意呢,先祖便将这九节雪芝的名头传了出去,所有人都怕死这传着传着便多了几分真实感,一开始只来一个人后面是十个,成百上千都是来找这九节雪芝的,先祖那客栈生意蒸蒸日上没用多久便成为喀什第一家,他又用那笔钱开了药铺,别人觉得稀奇的药材在喀什附近多得是,所以啊,从来便没有九节雪芝这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姚有为一脸茫然地问。
“你不知道的多了,”老头儿白了他一眼,“茶凉了,这该回答的老夫也回答了,时候不早了,两位可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