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侧身进了巷子,祁然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此处是永安王府侧门,友叔一脸担忧的说着话:“小王爷把自己关在房中已经一日了,里面还有孩子哭声,也不知怎么回事,无论我们怎么唤就是不开门,小王爷还病着呢,这不吃不喝怎么能行,祁少爷我们实在没法子才去寻你的。”
没一会儿几人就到了门前,还未进春天色暗的早,这屋里也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李汜,开门!”祁然听见自己吼道:“你在不开门我就进去了。”
屋里没有声音,像是没有人一般。
随后“砰”一声,门左右摇晃应声而开,自己带着友叔冲了进去,屋里很暗,仅有窗棂透进来的一丝光,寒风呼呼的刮进来激的人一哆嗦,也吹的屋里的纸张四处飘散,阴风阵阵有些瘆人。
李汜坐在床边,眼底乌青一片眼中满是血丝,脸色白的似鬼,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床上被黄布包裹着的一团东西,任由身后发出多大的动静也是一动不动的,像是毫无生气的雕塑。
祁然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来,盯着这人空洞的眼神,他想开口,可张了张嘴却没一点声音。
站在门边的自己见到眼前景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扒住李汜肩膀来会查看,话语中满是担心,“小王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李汜依旧是那副模样,不动也不出声,死死盯着床上的黄布。
屋中两人顺着视线望过去,待看清床上是何物后,脸色均是一变。
祁然是清楚那里头的是什么,所以并不感兴趣,从进来后目光落在李汜身上就没移开过。
“祁然。”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喑哑难听,像是生锈的锯子,“宛妃娘娘要死了。”
这句话让在场二人心中一冷,面色凝重复杂起来。
“我想救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李汜哭喊着,眼泪从他眼中涌出,模糊了视线,连说话都带着哽咽,“她活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想杀她,所有人都想她死,她把她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了我,可是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谁也救不了。”
“李汜,你醒醒,你看着我,看着我啊,”还是少年时的祁然握住李汜的肩膀,逼着他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目光坚定且深情,“别怕,我在。”
这四个字,让李汜寻到了一个发泄口,他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悲伤和痛苦,统统被这四个字顶到了顶点,眼泪流了满面,整整一晚耳边都是那句温柔有力的“别怕,我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直至天明。
翌日宫里便传出宛妃娘娘去世的消息,原因是疯病突然犯了,一把火将冷宫烧的干干净净,周遭一夜沦为灰烬,只余两大一小三具烧成焦炭的尸首。
祁然看着眼前种种,回首时画面又有了变化,依旧是那间屋子,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屋里橘黄色的烛火打在床上,照亮了躺在床上之人一半的身影,那人瘦骨嶙峋面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下颌尖削,脸色带着铁青的病气,咳嗽声时不时的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拉扯感,像是即将通向死亡一般腐烂。
“祁然,”床上那人出声了,“你在吗?”
屋里很暗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故而当祁然听见这番话时是有些讶异的,左右望了望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李汜看见他了,目光下意识望过去,小心翼翼靠近床榻,张了张嘴轻声应道:“我在。”
“你若在的话……定又要将我狠狠骂一顿了……”李汜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幅度,自嘲的笑了笑。
祁然垂眸挡住了眼中情绪,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人,喉咙一紧,心中万分难受。
李汜去世前的那个月两人关系很僵,从那一天后没见过一次面,那段时间祁然想了很多,他觉得有时候当一只鸟不见得快乐,而做一个人也不见得乏味,李汜想做人那自己愿意陪着他做人,也愿意将祁家扛在肩上,想等殿试结束,将心中情意尽数告知,想和李汜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想去蜀州想去逐鹿原。
“祁然,”李汜仰着头望着床帐,眼神空洞无神,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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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然依旧垂着眸站在一旁,他知晓,他也知道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李汜这个人,两人相识的五年,他陪着这个人走过了五个年头的春秋寒暑,说来不长但也不短,却用了六年的时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回忆这五年的每一个日夜。
“我死了之后……你肯定会难过一段时间的……”停了许久,李汜方才又出了声,“可是要不了许久,你便会忘了我……忘了我……娶妻生子前途无限……那也挺好……你可别记着我,我是不会记着你的,一点也不会……”
“自是不会记着你,如花美眷,儿孙满堂。”祁然嘴巴开合,无声说着话。
李汜的声音沙哑,笑容有些惆怅,伴随着咳嗽声缓缓继续道:“我其实不怕死的,我见过太多人死去了,一次又一次,佛家常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人人都有……人人都会经历,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整个床榻都在抖动,那种感觉仿佛要连五脏六肺都给咳出来,听在祁然耳中,像是一把把小刀,慢慢割着他的心头,刀刃很钝,每用一下力都会牵扯这浑身的痛感,疼的喘不上气来。
李汜偏过头,将视线从床帐上移开,不偏不倚对上了祁然的双眼,两人视线相交,隔着虚与实,隔着生与死,隔着过去与将来,李汜无神的双瞳突然泛起了光,在有些阴暗的房中显得那么明亮,像是天边月,更像是心中人,“有一句话我一直忘记说与你听,往后也没机会了。”
“祁然,我心悦你。”
他说话是脸上带着笑,眼中萃着星光,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一声接着一声。
祁然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身子止不住颤抖,就站在那儿,背微微躬起,眼底情绪翻涌,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缓缓俯下身,轻轻在床上这人的唇角印下一吻,影子交叠,心与心靠近。
“我亦心悦你。”
声音飘荡在四周,却没有人回应他。
风从窗棂吹了进来,白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积成了堆,一阵悲怆的哭声传来,白色的纸钱混合着白雪在眼前飘散,雪地中央躺着一个人,他用手挡住眼睛无声痛哭起来,眼泪顺着眼尾流出,融化了雪变成了水。
画面的最后是一处孤坟和一个守在孤坟前的未亡人,酒坛散落,绿水靠山,杨柳依依,墓碑上写着:挚爱李汜之墓。
景未变,人未变,只有时间在变。
周遭的一切慢慢消散,天地归于荒芜,入眼皆是白色,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大梦一场,一抹光刺破宁静照了过来。
祁然朝着光亮望去,那光夺目耀眼,他不得不偏开头闭眼避开,再睁眼时光亮不再,四周漆黑一片,天与地融为一体,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突然,地面裂开一个大坑,以飞快的速度朝着中间扩散开来,祁然脸色一变,还未退后,身体便直直沉了下去。
他先清醒过来的是身体,浑身像灌了铅一样重呼吸都费了很大的功夫,食指动了动,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还未看清楚四周便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下意识出掌攻去。
那人估计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下,退的极快还是被掌风扫到,跌坐在地上发出哀嚎,声音一出却是个少女的声音,祁然没空注意,抬手的动作牵扯到胸前伤处,疼的眉头一皱,握住床沿额头青筋爆起,好一会儿才这痛感压下去。
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气鼓鼓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叉腰跺着脚生气,嘴唇开合,眼睛瞪的圆圆的,指着祁然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说的不是大晋话,有些生僻的话语不大听得懂,这才吸引了祁然的好奇,抬眸望去。
这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秀发编成一股股的小辫扎成高高的半马尾,额头挂着一排蓝色宝石制成的眉心坠,身上穿着蓝紫黑交织的南甸服饰,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随着她走走停停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借着她骂骂咧咧的时候,祁然这才抽空打量了一下四周,摆设很简单,除了身下这张床以外便是一张桌子,几个椅子,还有一面旗帜,看布局构造应是军中营帐,再加上面前少女这般打扮,此处是何地方其实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