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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秧秧不常去村子里。
确切说, 除了张百里,住在山谷的其余几个人都不常进村子。
村子里住着的人,无一不心怀伤痛, 他们不是幼丧所亲的孩童, 便是中年失侣的未亡人, 甚至还有几位白发送黑发的老人。陆秧秧未能查明真相、也没能为他们报仇, 即便没人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她每次去村子时看到大家和善的目光, 仍旧愧疚得心口重担沉沉,回来后几日都睡不好,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但今日是阿桂和大贤女儿的洗三,她必须得去,还得去的欢欢喜喜,尽兴而归。
看到她来, 村子里的大伙儿也是喜上眉梢。
她同晏鹭词刚一到,妇人们便笑着迎了上来,推着他们到了厢房, 拿起铜钱串往他们的头上戴,说是为了讨吉利。
陆秧秧倒是随她们高兴,而且铜钱洗得干干净净的串在一起,系在发鬏上叮当作响的还挺好玩, 她就是担心晏鹭词会不习惯。
不过晏鹭词比她想象中的要乖得多, 一动不动的任她们摆弄,被扯到了头发都没吭声。
他这样的乖巧, 本身又长得好,缠上铜钱后,十分像是俊秀的请福仙童, 惹得妇人们连声地夸赞,什么好听的词儿都用上了。
陆秧秧这边可总共就得了一句“喜庆可爱”呢。
也太偏心了!
等妇人们带着他们去厨房端桂花缸炉和油糕这些供品的时候,有些吃味的陆秧秧趁着别人听不到,小声地问晏鹭词:“你准备一会儿拿什么添盆?”
她其实早就帮他准备了好几颗元宝小金锞,又漂亮又应景,作为他的添盆很足够。
可是现在,她就很想刁难他一下!
但晏鹭词一点都不慌张。
他想了想,跟她说:“我可以做‘贺洗儿诗’。”
陆秧秧知道“贺洗儿诗”,还勉强地能背下来名家所写的一两首。
但西南山谷这地方,民风淳朴,文雅不足,像洗三礼这种走动,大家送的都是吃喝用的东西,赠诗这种雅事,陆秧秧还从来没听说过。
虽然她知道,晏鹭词的字写得很好,画也极佳,就连瑶琴、阮咸这些乐具都会弹,但她可从来不知道他连诗都会作!
这也太厉害了!
一想到这个人现在是属于自己的,陆秧秧就忍不住有点骄傲。
她压住想要扬起来的嘴角,轻咳一声,严肃嘱咐他:“那你记得写下来,写诗的纸要压到铜盆底下的!”
晏鹭词认真点头。
陆秧秧看他更顺眼了,凑近过去伸手拨弄了两下他头发上的铜钱串,结果一个不小心,两个人的铜钱串缠到了一起,扯得陆秧秧头皮剧痛,“哎呦哎呦”地叫了好几声,又跟晏鹭词头碰头地磕了好几下,看得妇人们捂着肚皮笑了好一会儿,才齐齐上手帮他们解开。
……
太阳继续往东斜。
放好糕点后,陆秧秧又跟着人群去挑桂圆、大枣这些喜果,虽说来来回回脚不沾地,但其实就是忙个热闹。
真正在为正经事忙的人是宋谶。
他刚一来,就到屋内为阿桂和孩子诊了身体,给阿桂留了些简易好做的调养药草,又为孩子调了泡汤用的方子,便于她强身健体。
陆秧秧只在跑腿的时候见到过他一次背影,然后就再没看到他了。
反倒是绑了一脑袋大葱的段峥明和张百里很快晃了出来,加入了陆秧秧的队伍,一起筹备洗三礼。
吉时到,洗三开始,陆秧秧端着个盛着由桃根、梅根、李根熬制成汤的铜盆就站到了抱着婴儿的阿桂旁边。
这事儿本来应该产婆姥姥做,但自那天给阿桂接生后,她就有些累着了胳膊,刚才铜盆捧得颤巍巍。
陆秧秧一看,干脆就接了过去。
反正她力气大得很,举晏鹭词都能举过头,捧着这点重量对她来说非常轻松,还能在仪式开始前逗一逗身边的婴儿。
不过,仪式一开始,陆秧秧就正经了起来,端盆端得一丝不苟。
大家伙儿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添盆”,产婆姥姥也一个一个地说着祝词,阿桂怀里的小家伙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看,全程都没哭没闹,一切都顺利地不得了。
就这样,洗三过了半,陆秧秧忽然听到身后的段峥明嘀咕:“小晏和小宋呢?”
陆秧秧这才发现,宋谶就算了,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晏鹭词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
该不会是“贺洗儿诗”做不出来,怕丢人跑掉了吧?
但她手里端着盆、不断还有人往盆里添东西,此刻也不好东张西望。
她马上回神,挺直腰板,继续把铜盆端得正正的。
日头偏向了西,洗三礼临近尾声,陆秧秧终于再次看到了晏鹭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