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回去休息。”
陆秧秧陪着他到了宴堂门外,帮他叫来了大王,送他离开:“困了的话就早点睡,不用专门等我,我可能会晚点回。”
……
待焰火在山谷亮起时,晏鹭词已经坐在卧房的雕窗上了。
他靠着窗框,屈腿支膝,看着半空中散落的金红焰火,眼睛里腥红的光忽明忽暗。
垂在膝上的手腕间,那颗极小的银铃也现了出来。
片刻后,他垂下上身,将脸紧贴在手腕处的银铃上,随后缓缓地合上了眼。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已经彻底被刺眼的血红占领。
……
烟火放尽,陆秧秧提出送宋谶回去。
两人在路上慢慢走着,陆秧秧随手下了浑音咒,将两人的声音模糊掉,让旁人无法听清。
等她将这咒术的意义告知后,不等她再说什么,宋谶先开口问道:“不知山谷中是否有一种药草,它状若两节相接的莲藕,每一节上均会裂出一个人嘴般的小口,一旦成熟,那小口便会发出怪婴的啼哭。”
这东西陆秧秧才见过不久,印象极深。
她脱口而出:“有。我今日才在阿盈那里见过。”
宋谶点头。
他拿出袖中瓷瓶:“若是我想得不错,这药便是由那双口藕节炮制熬成。”
他说完这句,并未继续,而是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起的纸卷,将它展开,呈向陆秧秧
“你看。”
借着月色,陆秧秧照他所说,仔细看向纸卷。
那是一份手写的单子。
上面的字,每处撇捺都写得如同斜竖,除了力道十足,实在算不上好看,正是她阿娘所写。
看那末尾处记下的年月,算来已经过去了近十七年,可这纸张只略略泛黄,墨色也几乎未褪,看得出保存得极为精细。
但宋谶要她看的并不是这些。
他向陆秧秧解释道:“这便是当年连乔夫人要我准备聘礼礼单。上面写的,均是药名。”
陆秧秧看着礼单上对她来说相当陌生的一行行名目,心中颇为不解。
山谷有薛盈在,而薛盈治疗人们所用的药都是由她使了巫医的法术灌养而成、独一无二,外面的药材在她手中根本派不上用场。
阿娘为什么要列出这样一长串的药物,甚至将它们当做了她的聘礼……
陆秧秧问:“这些药,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里面,不少药物世间难寻。有的生长周期极长,种下后要十年之久才能药性成熟。有的只长于荒草之中,又与荒草色形相似,极难分辨。有的生在雪山峰顶,且只在春日初到时开上短短一刻,需得在秋末、大雪还未封山时便爬到峰顶,待春日它开花的瞬间即时将它采摘。
宋谶隔空轻指着礼单的药名,一个个地为陆秧秧讲解。
“寻找它们时,我一直不得其解。这些药物虽说珍贵难得,但其中几种,用处并不大。直到今日,见到这双口藕节炮制熬成的药汁,我才豁然开朗。”
他看着陆秧秧。
“光是这单子上的药,自然做不出什么,但若加上大量巫医的双口藕节,再配上几味不需寻找、随处可见的药草,便可以制出一种解毒之药。”
宋谶说到这里,刻意做了停顿,但陆秧秧仍旧一头雾水。
她甚至一丁点的思路都没有。
这可是她阿娘近十七年前写下的单子。
那个时候,她不过满月,是否有人中毒,是否需要解毒,这些她根本无从得知,也就无法在此时为宋谶的判断下定论。
她只能让宋谶继续。
宋谶于是道:“河川……先生镇海前,海兽肆虐,其中有一种体型小如耗子的海兽,数量不多,也几乎没有攻击性,可血中却含有剧毒,一旦沾于肤上,最多一刻毙命,无药可解。”
陆秧秧略一回忆,便记了起来。
“你说的是‘海老鼠’?”
她在书中读到过:“我记得它是当时最好对付的几种海兽之一,喜好蜂糖,只用在岸边做几个捕鸟的陷阱,它们就会蜂拥而上,轻易地被抓获。之后交给望峰门的符师用烈火符便能收拾干净。”
“本该如此,但却出过一次意外。”
见陆秧秧面色疑惑,宋谶补充。
“这不是桩美事,因此卷宗中未有记载,是我祖父同我口述所讲。”
接下来,宋谶便描绘起了一桩往事。
据他所说,海鼠之毒太过棘手,只有设陷阱捕获后交由望峰门、经烈火符焚灭,才最万无一失。
因此玄门各家只要抓到了海鼠,便都会装在笼中,送到战场各处的望峰门人手中。
望峰门受此倚重,威望更甚。
但烈火符乃高等符术,即便是望峰门的内门弟子,善用烈火符之人仍屈指可数。
人手不足,俞望却不愿袒露此事。
正巧门内出了个在烈火符使用上天赋卓越的弟子,他便不顾那弟子只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幼龄稚童,瞒着众人将他也带上了战场,让他专门以烈火符烧杀海鼠。
谁知此举竟激出了那稚童残忍的一面。
他焚杀成瘾,见玄门捕来的海鼠日益减少,便不再一笼一笼地杀,而是偷偷将海鼠取出,一只一只地烧。
如此一来,一着不慎,成群海鼠在他开笼时尽数冲出,全部丢了。
“我祖父当时在外游医,意外听闻此事。顾忌望峰门面子,他没有声张,独自暗寻海鼠,终于在一处村落发现了它们的踪迹。”
说了太多的话,宋谶的声音带上了一抹哑,变得低沉了下去。
“彼时,他已年近古稀,心有余、力却不逮,只能许下重金,请村子里的武人捕捉,并反复厉言,万不可伤到它们。
当夜,大雨倾盆,视线受阻,不易追寻。但在重赏之下,有一勇猛的武夫锲而不舍,真的寻到了一对海鼠,并追着它们上了村边一处颇高的房檐。”
也许是受到宋谶话中环境的感染,明明已经入了夏,陆秧秧却在风中感受到了一丝凉。
她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压下心中渐渐升起的寒意。
宋谶继续说着,没有停歇。
“可当那对海鼠拼死一搏、一起迎面扑来,武夫一时慌张,竟忘了祖父的叮嘱,于暴雨中在檐上挥刀,将其一剑斩杀,海鼠的毒血迸发混进了狂风中乱飞的雨水里。
而此时,被海兽毁了村子的邻村难民赶路来此避难,正顶着狂风路过檐下。
待我祖父闻此噩耗赶到,还活着的,就只有一名怀着身孕的妇人和一个八岁的女童。”
“两人虽未死,却也性命垂危,是在苦撑。祖父认为此事他难辞其咎,便拿出了他仅有的两颗解药。”
说完这句,宋谶紧接解释:“海鼠之毒,并非绝对无药可解,但我祖父花尽了数种他积攒半生的草药、用光了他多年前从一名巫医手中得到的双口藕节,最终堪堪只做出了两颗。他思虑许久,才最终对外称道,此毒无解。”
陆秧秧拢着领口的手指已然攥紧。
她盯紧宋谶,声音绷直。
“那么,妇人和女童,都得救了吗?”
宋谶沉默了片刻,摇了头。
“原本一颗解药便能救活一人,可妇人腹中的胎儿已满八月,近乎已是活人,也需半颗药丸才能救下。若想要保全妇人和女童,只能让妇人将毒逼进胎中,舍弃那个胎儿。
祖父无奈,将利害全盘告知妇人和女童,让她们自行定夺。
他保证,若是妇人将毒逼进胎中,之后他会助她将死胎产下,保大人安然无恙。
妇人听后,湿红眼眶却并不犹豫,果断直言会按祖父所说,请祖父赐药。
那女童听罢,却拦住了妇人,极为冷静地说要先查验药丸,将两颗药丸都拿到了手里。
随后,她手持水碗,背对妇人,当着祖父的面,将其中一颗药丸一分为二。她自己仰头,仅吞下半颗,另一颗半的药丸被她扔进碗里,迅速化入水中。
祖父欲出声,却发觉中了那女童的阴招,不可动、无法言,只能睁眼目睹着女童将水端给妇人、骗她那水里是一颗的药量。”
陆秧秧直直看着她:“那妇人喝了?”
“喝了。”
宋谶答。
“她身子太重,中毒后已有些昏沉,无力分辨。”
“那……”
陆秧秧的嘴唇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说话。
静了片刻,她才撑着一眼眶不肯落下的泪水,一字一顿地问宋谶:“那女童,怎么办?”
宋谶缓缓回道:“我听完这段往事,也问了祖父同样的问题。祖父说,他也是后来得知,那女童不是常人,自有奇门之法,靠着那半颗药丸,也能够延续活命。但若是迟迟拿不到新的解药,她便是再天纵奇才,最多也不过再撑上十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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