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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谷藏书阁密室, 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里面藏着的均是一些由历代山谷谷主创造、却未能完成的咒术。
详细来说,就是那些才华横溢又力量磅礴的山谷主人们在无数年间钻研出了一门又一门新的咒术, 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完整且可控的, 被摆在山谷的藏书阁书架上, 供山谷门人阅览学习。其中就包括十二年前被偷盗走的“御兽咒”等等。
而有那么极少数的几个咒术, 却因各种缘故, 令他们的创造者在研究的过程中便停下了。
这里面的每一个咒术都极其阴邪, 又因还未完成,所以连创造者自己都无法将其掌控,若有不慎,被不知情的人随意尝试了,极可能会酿成世间大祸。
因此,山谷主人们将这些“半途而废”的咒术封存进了一个藏匿极深的密室, 只有代表着谷主的昙花一脉,才能找到进入密室的道路。
到了连乔做谷主的时候,密室里的咒术已经有了五十二个。
根据传统, 她应当在陆秧秧满六岁的当天,向她传承进入密室的方法,让她也看一看山谷历代传下来的这五十二个秘咒。
但连乔没能活到陆秧秧六岁生日的那天。
她跟山谷的大多数人一样,死在了陆秧秧六岁生日前一天的晚上。
于是, 所有人都认为, 陆秧秧没能从连乔那里得到进入密室的传承,就连缺失了那一晚所有记忆的陆秧秧也理所当然地这样想了。
十二年间没人提及, 藏书阁的密室自然而然就这样被淡忘。
毕竟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跟那些事比起来,一个密室的失传, 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可现在,陆秧秧记起来了!
即使只是非常小的一个片段,但她却清楚地想起来,在那个充斥着混乱与鲜血的夜晚,她曾经躲在藏书阁的架子下面,手里抱着一份密室的卷轴。
卷轴……
密室……
这两个词仿佛将困住陆秧秧记忆的那道坚固不催的石墙砸出了第一个裂缝,更多与之相关的的记忆碎片杂乱地涌进陆秧秧的脑海……
她同昨日一模一样地冲向了藏书阁深处的石墙,随着发梢间纯白昙花的朵朵绽开,那条通往浮空玉石门的、铺满昙花的小路,再一次出现在了陆秧秧的脚下。
段峥明雄壮的身躯僵住了。
他没想到,此生还有重新见到这一幕的一天。
在重峦的花影里,他仿佛看到了奔跑着的连乔,看到了那些他还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岁月。
他的眼眶有点湿。
久违地,他走到了祠桌前,对着那些他熟悉到还经常在梦里出现的名字站定。
连乔。
方啸。
张无恙。
……
因为花了太过漫长的时间仍没能将那场祸事查明,他已经很久没有勇气站在这些逝去者的牌位前看着他们了。
十二年前,段峥明是在山谷出事的三天前离开的。
那一天,满山谷还开遍着繁花。
连乔还是没有一点当了娘的稳重样子,边薅着花田里开得最烈的几朵鲜花给陆鹰编花环,边嚷着要他回来时去北边带两包新摘的桂花,她要酿酒喝。
白鹤小筑里,方啸“接受不了物品有任何不对称”的老毛病又犯了,边说着让他等一会儿再走,边指尖小刀翻飞,在两块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不同的木片上不断细琢。
太阳快落山了,方啸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刻刀,把手里那个婴孩就能玩的玩具机巧交给了他。
送他走出白鹤小筑时,方啸还一个劲儿地跟他嘱咐,这机巧有一十八种玩法,让他都记住了,不要浪费任何一种玩法。
他嘻嘻哈哈跟方啸道了别,带着机巧路过北山峰,张无恙在家里鸡飞狗跳地训儿子。
乳牙都还没长齐的张百里又惹了祸,眼看他爹要操棍子,张百里满山谷到处乱窜,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他这个过路人的腿上,被他一手拎起,送回了他爹手里。
张百里气得一路上呸呸呸地冲他吐口水,惹得沿途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笑声传得满山谷回响。
他们的笑声都还在耳边。
段峥明也笑了起来。
可是抬起头,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个刻着他们名字的冰冷牌位,还有外面那一片空荡荡的、荒芜的土地。
当年,他是他们这一辈峰主里最小的一个。
他以为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他前头的那些人也都能轻松解决。
可一不留神,怎么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呢?
他们把他落下了,还给他留下了一堆他从未想过的责任。
可他什么都不会啊。
他本来只用守着西峰,撸豹逗虎地就能轻松过一辈子,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他需要站在最前面替别人遮风挡雨。
他前面明明有那么多人。他连在山谷外打架,都不用打头阵,只用跟在连乔后面帅气地清清她漏下的小兵就行……
所以,在收到噩耗赶回山谷以后,他曾无数次地想,为什么留下的是他呢?
如果留下的是别人,别管是连乔、方啸还是张无恙,随便哪一个都能做的比他好。
不像他,只能稀里糊涂地面对着一切,一天一天,活得没个人样。
一晃眼,他已经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年纪都要大了,可照顾孩子、寻找真相,他好像一件事都没做好,他真的没脸见他们。
可是今天,看到了重叠着连乔背影的陆秧秧,他又忽然觉得,他能活着,能替连乔她们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能看着山谷一代又一代传承绵延,就算将来去见了他们,他也有了谈资,也能直起腰杆说一声“不负所托,我这些年没白活”了。
……
陆秧秧并不知道外面的段峥明已经大彻大悟,觉得将来可以挺直腰板做“鬼”了。
她在密室里独自待了许久,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跟眼含热泪的段峥明擦肩而过,骑上大王,呼啸着朝薛盈的竹楼赶。
段峥明愣了一下,这才哑着嗓子喊了雌豹阿花,跟上了陆秧秧的背影。
陆秧秧一到竹楼,便直奔晏鹭词去。
见薛盈在屋里熏药,她轻喘了两声气,道:“阿盈,你先出去。”
薛盈看出她神情郑重,心中也是一凛,便不做声地拿着药草离开了,临出门时还顺手帮她将门关上。
随着竹门嘎吱一响,屋子里只剩下了陆秧秧和晏鹭词。
陆秧秧一刻都没耽搁,立刻找了条束带,将身上那对绣满花树对鹿的宽幅纱袖翼束起。
打扮利落后,她将晏鹭词搬到另一张硬板木床上,解开晏鹭词的领口,露出少年干净瓷白的脖颈和胸膛。
接着,陆秧秧将发凉的手指覆到了晏鹭词的胸口。
指尖轻颤,能微微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就是这里。
陆秧秧确认好位置,取出一把匕首,拔掉刀鞘,将闪着寒光的利刃握进自己的手心。
犹豫了一下,她咬着牙心一狠,用力在手心割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鲜血迅速从刃尖滚了下去,一连串地落向晏鹭词的胸口。
第一颗血珠砸到晏鹭词胸口的瞬间,陆秧秧耳膜里震出了第一声“咚”。
接着,耳膜内擂鼓般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晏鹭词的,仿佛两个人心脏的跳动重叠在了一起,两颗心脏被她手心流出的“血线”紧紧缠系。
大量的失血让陆秧秧的手腕开始发抖。
但与此同时,晏鹭词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盛着她鲜血的胸口处,一道青黑色的暗纹藤蔓般地向上攀长,很快沿着他的侧颈而上,覆盖在了少年仍旧发烫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