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三章

建明帝起驾回行宫休息, 而京城那边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容涣便将带来的神机营留在行宫,替代山脚下彻底覆灭的西郊大营, 而后星夜加程, 返回上京。

姜妁回到行宫后, 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建明帝。

彼时建明帝尚且还在用晚膳, 一旁是贤妃在伺候着。

听见内侍来报, 建明帝的表情有一瞬凝滞,随后拿着玉箸的手挥了挥,沉声道:“让她进来。”

而后又对贤妃道:“今日辛苦你了,永福她们几个也受了不少惊吓, 还得劳烦你去安抚安抚她们, 你这便回去歇着吧, 朕和永安说会儿话。”

贤妃面色温顺的应了一声,从善如流的站起身, 与建明帝跪安, 甚至贴心的在建明帝耳边, 嘱咐道:“永安年纪小, 说话冲,皇上也体谅些, 莫要与她计较。”

出门时, 她与进门的姜妁正好错身而过, 她俩却不约而同一般, 谁也没有停下步伐。

贤妃还是微不可查地撇了姜妁一眼,她今日到底是见着了大场面,先是见了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鳞卫,而后又见识了姜妁手里的私兵。

她转头看向前方, 缓步往外走,眼底里暮色沉沉。

这个永安,还是得供着,毕竟建明帝都对她那一支私兵忌惮不已,留着,以后兴许还有些用处。

可贤妃更好奇的是,姜妁区区一个公主,到底是如何拥有这一支令行禁止,又行迹诡秘的兵马呢。

她知道,姜妁的这一支私兵,明面上是建明帝给的。

可她宁死都不会相信,建明帝这样的人会给一个公主私兵,他对姜妁母女的愧疚,并不足以与他的万里江山匹敌,况且这一支兵马的人数并不少。

贤妃望着前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边,姜妁大喇喇的站在建明帝面前,朝他巧笑倩兮:“父皇,儿臣来寻您兑现承诺。”

“不知您打算何时将母后和皇弟的坟茔迁回皇陵?”姜妁兴致勃勃的比划:“明天怎么样?儿臣瞧过了黄历,也问过钦天监,明天是个好日子,宜迁坟动土。”

“永安,”建明帝放下玉箸,接过江盛递过来的面帕擦了擦嘴角,一边说:“这事儿急不得,咱们慢慢打算。”

听他这么说,姜妁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逐渐面无表情,而后又勾起嘴讽刺一笑:“急不得?那要等到何时?等到父皇殡天那日吗?”

她这般口无遮拦,听得建明帝直皱眉,脸上隐有怒气浮现:“永安!”

“儿臣说错了吗,”姜妁面上讽笑不减:“您一再推脱,不过就是不愿意罢了,可不就是要等到您殡天的那一日吗?”

建明帝看着她隐有白菀模样的轮廓,肩膀一垮,像是泄了气一般,有些颓丧道:“朕从未有这个意思,永安你为何总用最恶意的想法揣测朕。”

姜妁一转身,裙角翻飞起漂亮的弧度,翩然在太师椅上落座,也不再看建明帝,接过宫女殷切端来的茶碗,饮了一口,面色重归淡然,再不见方才的急切。

她淡淡道:“并非儿臣揣测父皇,而是父皇的行为便已经将您的心思表露无遗,儿臣又不是瞎子,儿臣长了这双眼睛我会看。”

“不愿意便是不愿意,何必找那么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儿臣记得幼时,哪怕那时候您对我们一点都不好,母后却还是会一遍一遍的告诉儿臣,儿臣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让儿臣不要怨恨您,可儿臣现在看来,您辜负了母亲!”姜妁望着建明帝,脸色很是冷淡,却有滴滴的泪涌出。

建明帝心神一震,许久没有说话。

姜妁不得他反应,索性站起身,掸了掸裙角看不见的尘,一边说:“既然如此,儿臣便告退了,”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永安!”建明帝看着她渐渐走远,忍不住出声挽留:“你站住,你知道朕并不是那个意思。”

姜妁脚下一顿,又回身看着建明帝:“抱歉,帝心难测,儿臣到底是不如傅厂督那般了解您,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理由推脱,这让儿臣很难不多想。”

“儿臣不过只有两个诉求,要么将母后和皇弟迁入皇陵,要么就让他们重归白家的陵园,他们在外孤苦伶仃,任由风吹雨打,您不心疼儿臣心疼。”

建明帝只觉得躁意在心头翻涌,控制不住的一掌拍向桌面,瞪着通红的双眼,怒声斥责道:“只不过是个皇陵,入不入又有什么所谓呢,朕每年都会派人给他们祭祀,修缮坟茔,这样还不够吗?”

“修缮坟茔?那有什么用!”姜妁面上也有怒气,黑漆漆的眼眸却平静不已,正盯着建明帝看,一边反唇相讥道:“那不过是个衣冠冢,我母后早已经化成灰了!”

建明帝像是怒急,四肢都控制不住开始发颤,口唇发乌,脸色却红堂堂的,他胡乱挥动了两下手,才在宫女的搀扶下,扶稳几案,摸索着在矮榻上坐下。

他仰起头,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像离了水的鱼。

江盛小心翼翼的拍抚着建明帝的心口后背,一边端着凉茶灌入他的嘴里,建明帝狼吞虎咽了两口,却像是觉得不对味一般,一把拂开。

恰在这时,有内侍端着个红木匣子脚步匆匆的走过来,江盛揭开盖子,从里头取出一枚什么东西,化进一旁的茶碗里,再端给建明帝。

起先还要江盛替他端着茶碗,喝了两口后,建明帝便自己用双手捧着,将一整碗茶一饮而尽。

而后他才像重回正常一般,手脚也不抖了,唇色暗淡倒也还算正常,面色也重回白皙,只是他那双眼眸,更有些浑浊。

姜妁歪着头看了许久,见建明帝平静下来,眨眨眼缓声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建明帝长出了一口气,方才鼎盛的怒意荡然无存,摆摆手,无所谓的道:“吓坏你了吧,老毛病了,无碍,方才咱们说到哪儿?”